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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anki
實習虎仔


註冊時間: 2004-01-07
文章: 92

發表發表於: 2004-05-12 04:40    文章主題: 尋旅(中) 引言回覆

   就像雪狼被紀子焉留在靈山,刀隼也察覺自己被留在靈山,走不離靈山的範圍
,像是腳上綁著繩索,某個極限便會停止飛翔,即使落到地面,仍無法將距離拉遠

  
  曾經很討厭這種牽絆,有個女子曾問他為何總是無法停留、無法為了重要的人
留在一個地方?刀隼只是搖頭,他也不知道。無垠天地是他的住所,沒法為了某個
人一生一世地留在某個地方。他可以等待,暫時歇歇腳,像是遷徙的動物找到一片
綠洲水澤放心休息,但是無法扎根種下,像樹苗般在一塊土地上一個勁地往上長,
他是動物可不是植物。
  
  現在他知道自己有了牽絆,既然綁住,就綁住吧!又不是真的掙不掉,他只是
在等人,等一個同行的夥伴,什麼沒有,時間最多,他可以坐在原地,凝視著週遭
的事物、凝視事物的面貌、凝視陰影、凝視光線、凝視美麗的景緻,月昇月落、日
昇日落,影子從斜長轉成短小再回覆斜長,然後漫延覆蓋整個大地。
  
  坐在巨岩上,裹著毛披風,刀隼將沒戴面具的下半張臉埋進了膝間,抱著膝蓋
,感受自己的溫度,一個人的時候,只有自己的溫度能夠溫暖自己的冰冷。
  
  這裡和那裡的天氣是一樣的嗎?靈山是否有雪落的時候?今日是否艷陽高照?
夜空明月高掛,他們看著的是同樣的星空。雪狼是留在靈山?還是又出任務去了?
紀子焉又交代什麼麻煩事?或者正往他的方向走來?
  
  上弦月還是彎彎眉,月光沿著枯槁的灰色融岩流動著銀冷的潾影,像是溫柔的
手撫撥著發黑的痂傷,四周沒有樹、沒有灌木、沒有草、沒有野兔、沒有野狼。
  
   空虛的感覺漫上,將身體掏空了。
  
   雪狼知道他習慣在荒野裡過夜,雪狼是不是在找他?
  
   飛絮遮掩眼前所有的道路,但至少看得見星空,雪狼知道他在哪顆星子下嗎?
  
   有這樣的想念就是被綁住了,如果想自由,要嘛就是走到更遠的地方,要嘛就
是等雪狼自由。刀隼試過前者,不管一切地走自己的路,走不到一天就覺得不舒服
,腳步很重,總想著好像有個東西沒帶還是少準備,食物?水?毛毯?刀?他把弔
月刀藏在靈山附近,身上佩著另一把。到底少帶了什麼東西讓他老想轉頭回去?
  
  心有旁鶩,箭就射不準,既使是大路也都會走偏撞到樹。
  
  刀隼不喜歡這種旅行,心情不好,風景會走樣,旅行快樂不起來。要他去找雪
狼,他卻不是個太勤勞的人,等雪狼比較容易,所以刀隼決定暫時在附近轉轉,到
了差不多的時間再去找雪狼。
  
  偶爾的不自由其實也不錯,鳥兒飛累,總是要休息一下。休息夠了,再展翅飛
翔。
  
   這一次他會有個伴,一個同行者,盼望好久的同伴,一起做著荒野的夢。
  
  
  
 夢是從飛瀑仙塵開始的。
  
   到飛瀑仙塵是習慣,一個已經無法維持的習慣,飛瀑仙塵的主人凌羽飄逸過去
和他曾是一對情人,後來因為個性分手了。刀隼定不下心,無法長久留在一個地方
,除了刀,他是個很隨性的人,難聽點就是太散了,雖說不算是太差的個性,卻和
需要人細膩體貼、相守一生的凌羽飄逸無法契合,最終不得不分開。個性不合的事
情,硬做也不會做好,三番兩次刀隼想挽回這段感情,終究徒勞無功,吃了閉門羹

  
   最後一次是凌羽飄逸主動找他來,卻是為了競鋒與四方邪道的事情,一併邀請
了紀子焉和秋八月。刀隼不想去,曉得凌羽飄逸有意在兩個人面前示意他不要再糾
纏不清,明明瀑布後的迷陣早就撩若指掌、來去自如,刀隼卻故意在裡頭晃,不想
進去。
  
   等他終於決定要直接離開、不去聽凌羽飄逸對他的拒絕,他察覺有個白衣的劍
客跟他一樣在洞窟裡,不同的是,這個劍客是走不出去。
  
   他是這樣認識雪狼。一見如故,刀隼不是很會說話的人,但是雪狼對他的旅程
很有興趣,東問西問纏著他講,刀隼甚至忘記本來要離開,一直聊到凌羽飄逸的侍
女過來喚他,他才想到要進去打招呼。
  
  跟雪狼聊了一會兒,進去的心境便截然不同,儘管依依不捨,但能找到另外同
行的伴,刀隼的心情好很多。離開了飛瀑仙塵,第二天就上靈山問雪狼要不要跟他
去旅行。
  
  雪狼對他帶來的要求相當高興,但,他和決然一身的刀隼不同的,他有師傅,
沒有紀子焉的肯定和認可,雪狼是不能任意出走。
  
  「如果劍法有成,我相信他會放我下山的。」
  
  這不是隨意搪塞的話,至少雪狼的眼睛說不了謊,每次刀隼帶來更遠、他無法
前去地方的消息,雪狼的眼神帶著神往,每次計畫離開靈山、天南地北地旅行,那
雙狼族的眼睛就會轉成興奮的紅色。
  
  「你可以去的。」他不曉得雪狼在猶豫什麼,明明很想出門卻一直待在靈山。
隔了三、四年刀隼會來靈山,來問雪狼要不要跟他走。雪狼總是否定的答案。
  
  「不行。」
  
   「你的劍法,保命綽綽有餘。」每回來、每回都會過招,雪狼的劍法還不及他
,但是每回都有顯著的長進,如果出門遇到不同的對手,雪狼的劍法應該會有更快
速的進步。
  
   「跟劍法無關。」曉得自己的劍法可算是強的,紀子焉派他出門執行任務,雪
狼從未不成功,鮮少敵手,而刀隼的刀法究竟有多強,他摸不個準,只是纏鬥一整
天還是平分秋色,刀隼經年獨自旅行遊歷,他的看法不會錯,但是雪狼沒有自由。
  
   「跟什麼有關?」
  
   「那是我的事。」
  
   「喔。」刀隼喝了水,將水袋拋給雪狼。他不想多問,如果雪狼想說就會說,
想要幫忙也會自己開口,不會讓對方為難,每個人都有各自不想提的事情。「有結束
的一天嗎?」
  
  「有的。你下回什麼時候來。」
  
  「不知道,過幾年吧!」
  
  已經習慣固定一段時間前來,不上靈山,就在附近高崖上等著,有時雪狼正好
不在靈山,有時會碰見,彼此對季節光陰有種莫名的感覺,不是用天或月來計算,
而是年,差不多的時間,雪狼也會到高崖等他,不是確定的約定,但多半見得到的

  
   決鬥、聊天,他們坐在被刀鋒劍芒削下的枝葉中,背靠背地聊天。聽刀隼走過
多少城市曠野,聽雪狼執行多少任務。一個帶酒,一個帶下酒菜,打一整天,聊一
整天,然後互道再見。
  
  聽刀隼說完在幻陸的旅行,雪狼偏移了位置,從頭靠著頭變成頭靠著肩,「真好
,幻陸我只有去過一次。」而且為了殺人的任務:殺一個雪翼族孩子。那次任務給
他不太好的情緒,導致他匆匆地離開幻陸,對那裡的風光毫無感覺。
  
  歪頭,靠著雪狼的臉側,白色髮絲擦過,尖尖軟軟的耳朵撫過頰。「……要不要
跟我去?」旅途有雪狼為伴,應該會不錯的,一個人旅行,偶爾在荒野裡,總希望
有個人為伴,能說說話,分享新奇的感受,。
  
  「如果可以……」雪狼打了個酒嗝,捂著嘴,像被自己的酒嗝嚇到,把酒瓶傳
給刀隼。「好啊!到時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想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有什麼樣的人
物,還有……看到陌生新奇的事物,刀隼面具下的臉會不會有更多表情。想到這裡
,雪狼一手把繫在面具上的綁線給扯斷。
  
   嚇了一大跳,「你做什麼?」刀隼猛地回身。
  
   沒肩膀可躺的雪狼咚的聲倒在草地上,看到刀隼手忙腳亂,表情緊張又尷尬,
想把面具戴回去,可是非得再找條線綁上才能戴。他放聲大笑。「我以為你的臉變成
黑白色的,想不到還是紅色的。」
  
   「……」他就是容易臉紅尷尬才戴這面具,臨陣要是這樣起不是給對手笑掉大牙
了。刀隼怎麼都沒辦法像雪狼那樣板著一張臉。就算如何地生氣尷尬,臉還是白白冷
冷的。拉過行李找備用的絲線。
  
  搶過面具,翻過身趴著,「不會有人到這邊來了。」
  
   「發酒瘋。」搶回面具,也不想戴了。喝了酒,臉熱熱燙燙的,涼風撫在臉上
很舒服。他跟著躺下,柔軟的青草很舒服,削下的枝葉泛著讓人心曠神怡的樹汁香
氣。他看到雪狼歪著頭在笑。「笑什麼?」
  
   「沒酒了,我去那邊的鎮上打酒。」
  
   「一起去。」
  
   絲絨黑的天空上,弦月半掛,星光燦爛。
  
  
  
   欲裂似的頭痛將刀隼推出夢境。跟雪狼喝了一晚上的酒,還記得把身上的銀兩
放在桌上,視野歪斜模糊之後,他就啥米也不知道了。平常喝酒很有節制,可是昨
晚雪狼一直倒酒、督他說話,他也就糊裡糊塗喝光一罈又一罈,最末醉倒在桌上。
現在躺在床上,應該是雪狼把他扶進來,所以趴在他身上還在睡的人應是雪狼。
  
  但是為什麼他們倆都沒有衣服?因為雪狼暖呼呼的皮膚正貼在他身上,所以他
知道兩人身上只有人皮一張。他雖然沒有實際經驗也知道,這種情況八成昨天晚上
在意識不清的時候有發生事,以他微薄的妓院兔窩知識推測……
  
  「雪狼,劍牙雪狼!」
  
   「嗯……」撩開瀏海,藍色眼睛愛睏地看著他,又閉上。「我不想起來……」
雪狼要趴回原處,刀隼一推讓他撲到一邊的床上,雪狼有點生氣,「不要推我!我
腰痛,腿很不舒服……」拉過棉被把赤裸的身體蓋起來。
  
   僵掉。
  
   刀隼呆滯了起碼一刻鐘,「我……我有做什麼要負責或是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賴床賴得很愉快的雪狼瞇眼瞧他,在刀隼眼中以很認真模樣思索一陣,慢慢地
開口:「阻止不了的事,你情我願的,沒人需要負責啊!」
  
   「……你情我願?」〝你情〞是雪狼說的,要想那般久才說,會不會是不想說
傷人的話?是我起的頭嗎?那〝我願〞是什麼意思?我表示有需要還是有反應?還
是……抱著頭胡思亂想的刀隼只覺得腦袋亂糟糟、頭越想越痛。
  
   「宿醉,甩頭會更痛。」把拼命將模糊記憶抓出來檢視的刀隼按回床上,「休
息幾天就沒事了。」雪狼很想笑。認識他這麼久,首次瞧他嚇得臉色發青。
  
  其實沒發生什麼。扶刀隼進房間的時候,喝太多的刀隼突然一陣狂吐,嘔得兩
人衣服一塌糊塗,吐完又昏昏地睡去。他們倆都是臨時到這裡、只有身上一套衣服
,還算清醒的雪狼把兩人衣服脫掉、把髒亂整理好、喚請店裡夥計拿去洗。明早衣
服才會乾,晚上睡覺沒穿衣服也不怎麼樣。至於腰痛,不過是喝太多酒後的壞毛病
,沒什麼大不了。
  
   反正待會兒夥計送曬乾的衣服來就真相大白了,讓刀隼多困擾一下吧!
  
  「雪狼。」
  
   「嗯?」忍住笑意,聽出刀隼很嚴肅又很靦腆的音調。
  
   「我下次不喝這麼多了。」刀隼很認真地說,「如果我弄痛你,我很抱歉。」
  
   雪狼終於抱著枕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好笑。」
  
   「我哪句話說錯?」
  
   直到上山去拿藏在樹叢裡的行李,刀隼把臉藏在面具裡,雪狼嘴邊笑容一直不
散。
  
   「來日再見。」
  
   「別跟紀子焉學壞了。」
  
   「酒別喝多了。」
  
   目送著刀隼有些狼狽的背影,他曉得刀隼嘴唇一定輕輕地動著,在碎碎輕罵著

  
  
  循著大道走上往風月齋的路,山中的屋宇裡的燈火通明。紀子焉不知在籌畫什
麼。
  
  即使有溫柔的師娘、安全的家,但是他不想留在靈山,小時候因為能力不夠,
所以被攔阻在靈山,在劍藝有成前都不能自由出去,只能跟在紀子焉身後。至成年
,紀子焉派他單獨出任務,他像放出籠的野鳥,若非腳上還絆著承諾和任務,雪狼
連回頭都不想了。繽紛的世界究竟有多大,有多少未曾看過的事物,還有多少沒交
手的劍客刀客,慢慢地,回靈山成了一項討厭的事情,他不能離到太遠的地方,盼
望著可以割斷牽絆繩子,奔進花花世界。
  
  天不從人願,繫在頸上的繩子沒有斷裂,反到更緊更牢了,勒得他呼吸都成了
一種痛苦,見到紀子焉是一種痛苦,責備和怨恨堆積在身上,在所有的事情尚未完
成前,紀子焉不會放開這條繫索。
  
  因為不想給紀子焉落了把柄,所以他的辦事效率一向很好。不想浪費所剩不多
的機會,所以紀子焉在靈山外的地方收了個徒弟,這是雪狼從旁側擊出來的消息,
他的師弟叫做劍虎,紀子焉固定一段時間會去指點他的劍法。雪狼偶爾下山,遠遠
地見過他,劍虎是個很活潑的年輕人,說話尖酸刻薄不輸紀子焉,話不投機是別過
臉不說話或是出言頂撞。雪狼大概可以料想為何紀子焉沒讓他到風月齋來:寧靜可
能被這個師弟驅得一乾二淨。還有可能劍虎的好奇會問到師娘的事情。
  
   紀子焉和雪狼同樣都避免觸及這個話題,除了任務的事情,他們很少交談,住
在風月齋的兩端,會看見也不會去打擾,會碰頭的只有在師娘的墓前。
  
   進了門,他繞過花園,往後邊自己的屋子走去。
  
   風聲颯然,雪狼回身一閃,手搭劍柄,卻未出鞘,對方的攻擊來勢洶洶,但對
他來說還是太弱,避開劍鋒,往對方腕上一抓一甩,將彼此距離拉開,定神就著月
光細看。黑夜偷襲的居然是名漂亮少女,除了玲瓏的身段,在月光下看起來像是蛛
絲般的褐髮很短,讓她看起來像個美貌少年,少女該有的柔嫩雙手布滿了繭和傷口
,佩劍也一樣傷痕累累。
  
   少女手中利劍直指著雪狼,「出劍!被挑戰而不出劍,你是愧疚嗎?」
  
   雪狼愣了一下,不是愧疚而是疑惑,他不認得眼前的少女。「妳是……挑戰我?
為什麼?」
  
   「挑戰?沒錯,我向你挑戰,我有充足的理由挑戰你。」
  
   充足的理由?雪狼腦筋轉不過來,有些傻愣愣地,可能因為剛剛還在跟刀隼鬧
,現下面對少女的怒氣,他變得很遲鈍,摸不清那股怒意從何而來。事實上,少女
能進到風月齋動武就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書房的燈是亮著,紀子焉該還在。這是怎
麼回事?
  
  「廢話少說!納命來!」
  
   少女的劍招該是經過不少時日的鍛鍊,但是仍不及雪狼,他在疑惑中左閃右躲

  
   「妳到底是誰?」
  
   「你殺越家莊莊主夫婦,還想狡辯嗎?」
  
   「越家莊莊主?」紀子焉給他的任務?在五年前……
  
   「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但總有疏漏,我躲在枯井逃過一劫,別想狡辯!」
  
   失去父母的孤女所抱執的怨恨不容小覷,從她身上的散出的怨恨像是可見的煙
霧,繚繞著雪狼不散。眼前美麗的少女,一個富家千金該是在寵疼下長大,不該是
像現在一身風霜、目光含著怨毒,扭曲著美麗的臉,如同地獄裡爬出的惡鬼。
  
  「我們跟你無怨無仇,你就為了一時的好惡……」
  
   「不!不是的……」他沒有人這樣逼問過,通常執行完任務就離開當地,沒有
回靈山就是去找刀隼,他們總是到無人的曠野、避開人群去閒晃賞景,從來不去想
所執行的任務,任務不過是代表往自由的目標多踏進一步,沒有想到腳下踩過的是
血,他又踩死了什麼?「我是…受命……」閃躲之際,雪狼竟狼狽慌亂起來。
  
   「你以為這樣就能撇清?」少女瞪著雪狼,「以為解釋有人指使你就可以免罪
,得意洋洋逍遙法外,在殺人何曾想過手下留情?」
  
   「我……」紀子焉下令是殺除,他就殺除,在劍鋒揮起瞬間,他沒有意識到他
在殺人,尤其目標不是刀劍客而是普通人或是一個門派,自逕冷了心,不把人當人
,所以執行任務從未留手。只存他一人獨立存活的最後,面對滿地的屍首和血跡,
雪狼並非沒有感覺,悲悽可憐的心緒和屠殺無辜的愧疚在自我催眠下強被壓制。「
要怨,要怨紀子焉,不要怪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都是這樣,他要自由,
他沒有辦法……
  
   「我說過,殺人於否,由你決定。」不知何時,紀子焉已經在門邊,背光讓外
頭的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帶著禮貌笑意的聲音,屋內的燈火將他的影子拉
得很長,融入鋪天蓋地的夜色。
  
   「不…她…她應該是……是你要我去殺、要我去做的,不是我……」
  
   「哼!想推卸責任嗎?」少女發現雪狼望向門邊的人,曉得他在求救,「不要
臉,敢做不敢當!」
  
  「她是來找你的。」
  
   看著眼前含仇帶怨的少女,雪狼忽然發起抖。
  
   逃避現實多久?私自認為這是紀子焉的事,他只是動手,像是凶器無權決定目
標,但就算下令者是紀子焉,雪狼仍保有殺或不殺的權利。
  
  雪狼選擇殺,他想要自由,越快越好,所以手起頭落,鮮血滿身,不管是老少
還是性別,更不論他們死亡的理由是什麼,他沒有猶豫過,從殺第一個人開始就是
這樣,他沒有任何的感覺。
  
  劍下亡魂怨念不散,叨念著詛咒著,還有它們的親人,哭喊和憤怒像是此起此
落的合唱,不斷地環繞在他身邊頌唱不止。雪狼是紀子焉的幫兇,他的自由是腐屍
和怨恨所築成,不是犧牲自己的血去爭取自由,而是自私地犧牲無關的人。
  
  少女的怨恨和偷襲情有可原,也沒有找錯對象,殺了她家滿門的是劍牙雪狼,
不是紀子焉,就算主謀是紀子焉,認同加以動手的是雪狼,他不可能置身事外、撇
得一乾二淨。
  
   那麼要一輩子留在靈山?或是死在這個少女的劍下?
  
   她有報仇的權利,他在贖罪之中也有追求自由的夢想。
  
   「我接受妳的挑戰。」長劍出鞘,「生死無怨。」
  
   弱肉強食,活下來的人才能繼續個人所追求的願望,失敗死亡的沒有人爭辯的
機會。
  
   活下來的人也是要背負著死者的怨恨。
  
   寒雪冰心。
  
   凍血穿心,人感覺不到太多痛楚,復仇的少女成為冰雕娃娃,在寒冰中斷氣,
但雪狼只覺得那把劍好像捅進自己的心窩,整個人痛得清醒、痛得發怒、痛得想殺
了紀子焉。是不是紀子焉一開始就設計好要控制他?他是不是一開始就設計讓師娘
死亡好控制雪狼?要雪狼做他的手套,暗中替他殺人,在功成名就的時候脫下扔進
火爐銷毀?
  
   「紀子焉……」
  
   「還有三十條人命,你欠我的。」坐在書房的紀子焉面對紅眼的雪狼,淡淡地
說:「他們與你毫無干係,而宛盈疼你愛你,難道她不勝過世上所有的東西?」
  
  「你設計的……」
  
  「如果是我設計,怎會讓你一劍貫心,讓她孤零地在地下害怕?是你咎由自取
。」微闔眼,手指撥了下瑤琴,流水般的聲音滑洩開來,「我沒有強迫你,讓你有
選擇殺或不殺的權利,難道不是我的好意?」
  
  「我不是你的棋子!我不是為你而活的!」
  
   「要不是宛盈,哪有你活著?」悶滯的聲響,琴弦打在琴身上。紀子焉充滿笑
意的眼望著氣得渾身發抖的徒弟。「你欠我的,想自由就償還你的債。既然認定子
焉的好意是惡意,自命清高的你還要與我同流合污嗎?」
  
   「……下一項任務。」
  
   「我還沒想到。你可以先去休息了。」
  
   想要自由,想離開,血和仇是他要付出的代價,就算離開也不會脫離紀子焉的
陰影,終其一生都不可能逃脫,同行的人一併揮不去陰霾,刀劍客免不了的恩怨情
仇,他卻只有怨仇,未來註定是一條繼續血腥的路。
  
   這是紀子焉對他的報復,除了自己的恩仇還要背負紀子焉的,到死為止。
  
  
  
   發現他慢慢地走上山崖,刀隼從火堆邊跳起來,奔到跟前覺得不太對勁,那張
蒼白的臉不能說沒表情,可是都是負面的,眉頭皺得很緊,月光下的白衣泛著慘澹
的灰,連腳步都是拖著。刀隼伸手摸摸雪狼的脈象。手怎麼這麼冰?現在也沒多冷
啊!雪狼是晃神晃到哪裡去了?心神不定時,喝熱的東西然後睡覺最好。「過來。

  
   想將他拉到火堆邊坐下,雪狼卻一把抱住他。
  
  「別……」刀隼直覺要推開,他沒忘記上回喝醉酒給雪狼開了個大玩笑。但是
這次發現不對,雪狼抱著他不斷發抖,像是冷到極限。刀隼想了想,手一揚,將懷
中人淹沒在披風的籠罩下。
  
   不用發問或是回答,一逕都是如此,雪狼不想讓他知道,事情不用他去負擔,
反之亦然,有些事情很痛苦很難過,但他們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解決突破,所需要
的僅是一個可以靠著休憩的夥伴,將慌亂的心緒穩定下來。就像現在,雪狼慢慢地
不再發抖,漸漸把緊張的身體放鬆,抱著的手勁也沒那般大了。
  
   刀隼拍拍他的背,拉他在鋪好的毯子上坐下,「我燒茶給你。」
  
   「沒有酒嗎?」
  
   刀隼沒說話,把水袋中白色的液體倒到小鍋子裡,加了一點茶葉進去加熱。雪
狼看到刀隼抿著嘴,忽然想到上回的事,這才有了點笑容。一會兒,歪頭靠在刀隼
肩膀上。
  
   刀隼燒好茶,倒進杯子,遞給雪狼,看雪狼慢慢地喝光,又添了一杯給他。
  
   茶是淡鹹的,混著奶的香味,喝起來很有飽足感,冰冷的手開始發熱。雪狼抱
著杯子,在風月齋感受到的冰冷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年紀子焉只派他出一次任務
,想叮嚀自己這是錯殺師娘所應付出的痛苦代價,但誰會自討苦吃?誰會願意在難
受愧疚的情緒中度過光陰變換?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他盡力付出代價,可是每天
都覺得償還的速度好慢,和外頭的世界的距離越來越遠,下山的路越來越長,淹沒
在黑暗的樹影夜空裡。
  
   刀隼忽然一指往他眉間按去,「鬆開。」他在說眉宇蹙著表示心事沒放開。
  
   雪狼沒吭腔,別開眼,繼續喝茶。
  
   「不睏?」他覺得雪狼該好好睡個覺,精神才會更好。
  
   「不。你這回沒走多遠。」平常要離個三、四年刀隼才會再出現,這回才隔了
一年多。雪狼沒有預料會遇到刀隼,他無法忍受風月齋那股快把自己勒死的悶窒,
所以跑出來透氣。
  
  「我在查事情。」刀隼拿過雪狼手上的杯子喝茶,再放回雪狼手中。他只帶一
個杯子,總不能用還在火上保溫的小鍋子直接喝吧!「之後我可能要久一點才來。

  
  雪狼端著茶有點好奇地望著他,覺得刀隼今天好像哪裡怪怪,這回終於發現,
「弔月呢?」刀隼身上的配刀不是原來那一把。
  
   刀隼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好像想說什麼又改變了說辭,「在附近收好了。」
  
   「不帶弔月?」
  
   「沒什麼危險。下回幫你帶支好劍。」每回用弔月打鬥,雪狼似乎都很小心手
上的長劍,可能是對雪狼有意義的東西,察覺這件事的刀隼也盡可能不將那把長劍
劈斷,但這樣打起架來心有旁鶩,打得不痛快。
  
   「好。」
  
   他們聊了一個晚上,聊著旅途、聊著過去、聊著劍招。聊著未來,跨過某個阻
礙的未來,聊到離開靈山、雪狼不能再走、刀隼必須一個人出發的地方。
  
   兩人沉默地站了好一會兒。
  
   「要不要來?」手掌朝上,等著有人握上。
  
   「如果事情結束……」
  
   「總會結束的。」
  
  「是的。」這樣聊天和過招的日子,總會結束的。
  
  刀隼會厭煩等待,不再回頭;雪狼希望跟他一起走,但是不行。
  
   他走不了,被回憶干擾著,也被現實干擾著。不能說紀子焉的報復是無理,雪
狼殺了師娘,形同母親的師娘,紀子焉的愛妻,犯下弒親之錯的人哪個不是罪該萬
死?本來就該懲罰,咎由自取,是他同意紀子焉的要求。就算紀子焉這樣算計他,
雪狼還是會想到小時候紀子焉對他很好。
  
  在那個少女出現在風月齋之後,雪狼開始有種莫名念頭:有機會是否他就能死
成躲開這個報復?死亡不也是一種自由嗎?接下了殺人任務,遇到強勁的敵手,兩
敗俱傷,咬著牙給對方最後致命一擊,在失血過多昏厥前,雪狼卻又不想死,總希
望再睜眼時會看到刀隼,黑色的毛披風蓋在他身上,靜靜地坐在火堆旁,把木頭削
成一塊一塊大大小小的方形,在火勢變化時放進。
  
  但醒來都在風月齋的客房,傷痕都包紮好了,屋裡漫著淡淡的溫柔香氣。盛著
苦藥的碗和食物就在桌上,重傷讓他連動也動不了,藥物讓他昏昏欲睡。紀子焉是
在照顧他,用一種義務性的冰漠在療傷,連平日虛情假意的問候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會問會不會痛,也不會問有沒有發燒,如果到了換藥時不乖乖躺好讓照顧者換
藥,出手點幾個要穴就讓病人在床上動彈不得,這種不聞不問彷彿雪狼和紀子焉是
毫無關係。
  
   醫救,不過是不想放棄一項好用的工具。
  
  康復後的雪狼在屋裡待不下,但又不能跑太遠,出門無處尋找刀隼,留在師娘
墓前會碰見紀子焉。除了練劍,他像個大姑娘一樣把自己鎖在屋裡,大門不出二門
不邁,看著陽光從東邊的窗子照進,在地板上跳動光芒,到中午看不到影子,下午
從西邊的窗子映入,帶著血一般的色澤暈染整個屋內。
  
   刀隼是否也跟他一樣?只是不在屋內而是坐在某個高崖上,裹著大毛毯,看著
太陽升起,開始充滿新鮮好奇的日子,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遊歷認識,找到可過夜的
地方,開始燒奇怪的茶、練刀,或許他會臆度雪狼在靈山作什麼,然後躲進披風和
毛毯裡睡覺。
  
   雪狼一直豎著耳朵,等著紀子焉的命令,接著期望在執行任務時碰到刀隼,或
是就死在戰場上,或者睜開眼時發現不是風月齋漂亮的天花板而是美麗的夜空,白
髮黑衣的刀客正坐在一般生火,寶藍面具擱在一旁。
  
   每次都是冰冷失望。任務還有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下一次不知在何時
,不知何時才沒有下一次。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縮在岩石下的孩子,雨絲打在身上,
很冷、很痛,聲音湮沒在雷鳴中,寒風削刮著皮膚,對這一切無能為力,只有瑟縮
著等待暴風雨過去,等待雨過天晴。
  
   雨真的會停嗎?
  
   自從師娘死後,劍牙雪狼和紀子焉的關係忽然變得很近又很遠,近是紀子焉控
制他所有的行動,有時像這樣的事情發生;遠是口口聲聲的擔心,虛情假意般的問
候與反諷,總歸是師娘死後,靈山風月齋充滿了詭譎的氣氛。對紀子焉許下條件承
諾,其實也可以不管,趁著紀子焉不注意時離開。紀子焉想報復他,而他也不願在
未來的日子裡多添麻煩和血腥,紀子焉是雪狼的師傅,是雪狼誤殺師娘的罪責債主

  
   可是有次受傷後醒來,紀子焉的頭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呼吸有些困難,沒有力
氣推開,雪狼閤眼裝睡,卻感覺到滴滴的水花濕了他心口,摟著腰的手抓得又緊又
霸道,紀子焉在喃喃自語。有時候紀子焉會忘記他是劍牙雪狼,把他當成一個陌生
的敵人,但這次,他是左宛盈,那些話是在對師娘說的,模模糊糊,他只聽到師娘
的閨名和不斷的為什麼。
  
  雪狼的思緒飄飛著。
  
  為什麼總是紀子焉帶他回來,難道他出任務時,紀子焉一直在看顧他?是不想
讓雪狼一死百了或是因為雪狼是他的徒弟?亦或其它不明的理由?例如:雪狼到底
是誰。
  
  他還沒知道自己的過去是什麼,他真的是像紀子焉所說,是個抱回來用來代替
師娘夭折嬰兒的孩子?師娘為何要他不要問?如果沒有答案,問了也沒用啊!在紀
子焉昏昏沉沉的囈語中,雪狼知道有問題,為什麼紀子焉總認為師娘會走、師娘不
愛他?在雪狼的記憶中,師娘和紀子焉是很恩愛的。
  
  尚未償還罪衍,雪狼就沒有辦法任性地出走。
  
   在承諾結束之前,雪狼無法斬斷兩人的關係。
  
   任務結束,師徒成為過去。
  
   任務結束,這場暴風雨就會過去,只剩擾人細雨。

  
  
  
  
  
   半夜的雨在臨晨時分停了,水化為薄薄的寒氣,淹進屋內。

  
  刀隼醒過來,或許是昨晚有另一個人的體溫,讓人很放心的沉睡,他沒有像平
常一樣起來看日出,身邊空空的,那件借給雪狼蓋的斗篷現在蓋在刀隼的身上。他
聞到熱茶的味道,轉頭看到應該已經熄滅的火堆裡居然還有小小的火苗,小鍋子裝
著半滿的茶水在熱碳上溫著。
  
   雪狼已經先離開了,帶著刀隼給他的長劍。
  
   他想起傍晚和他約在四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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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痴武而忘齡,
一孔殘劍伴吾行。
──薄劍園•一劍忘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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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2140
來自: 九里坡

發表發表於: 2004-05-13 16:46    文章主題: Re: 尋旅(中) 引言回覆

自由自由,狼和隼都是非得生活在自由穹蒼下的野性靈魂
所以小狼遇到刀隼不用說一定很羨慕,
從其眼中有渴望自由的自己啊,
然而隼是在天上孤傲翱翔的王者,狼卻有與生俱來的群居性格,
找個伴,才能使天地更為安心廣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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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無塵聖僧真是你所救?
漢:沒錯!他是我第一百名的師父。你呢?是我最難忘可愛的仇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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