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筆文摘

[skygod]

正陽



「旭日光輝沉浸之中的藍色清晨，是吾每日睜眼所見最鍾情之景象——它只存在祢的璀璨眸光裡。」

太陽神睜開雙眼，腦海中還迴蕩著將醒未醒之際耳畔突然響起的久遠之前的一句枕邊絮語，眉峰下意識地微微皺起。皺眉之因並非受到夢語影響，而是那不合時宜的偏頭疼。

只有每日跟祂會面的神者才會明白，上一回陽君展現這般明顯的表情變化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自從傳說中的武神離開天界之後，端和肅穆便成為六天之界主神的一號表情，甚少有神祇看見陽君展現二種以上的表情轉變——重午端陽是唯一例外。

天上地下都知道，重午端陽這日是各界陽氣最盛之日，各地生靈無不趁著此日儲備能量、淨化霉穢，以為即將侵襲的邪祟疾疫做足防備，人類尤其為此設想出一系列的儀式活動：備午時水、驅瘟神、喝雄黃、掛艾蒲、洗艾草浴、繫五色絲線、戴香包、包粽子、賽龍舟……這些儀式包含著對太陽神祈福與感恩二種心意，因此這一日，同時也是太陽神和人間最為親近之日。平時總是天高日遠、萬神朝仰的太陽神，習慣性地會在這天帶著眾神一起領受人間的祈恩與供奉，人類上呈的祭品會出現在天界裡裡外外，其中最為吸睛的，莫過於那飄香四溢的各色粽子，天界為此還會特別設立了粽子宴，天上人間共同熱鬧一番。

太陽神今年雖然身體微恙，不過祂還是早早地整衣正冠，到九重天之上施放至陽至剛之光普耀三界九州，然後揚起比平時還要高興幾分的笑容，率領眾神到人間各處祭日神壇接收供品，同時替這些虔心祈願的百姓施予福澤。

當太陽神天威煌煌降臨在主神祭壇時，場面竟不同以往，不見堆積成山的粽子與供品，偌大無比的祭壇中央，只有一粒小小的粽靈散發著微微的靈光。

太陽神接收了那粒粽靈，神色微變，其他神祇開始騷動，主事神官忙著召喚神侍前往調查各地祭壇情況，其餘諸神則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只有太陽神凝視著手中的野薑花粽靈，久久不動。


＊＊＊


此時此刻，異度魔界內部，斷風塵和伏嬰師正在閒談這回的「豐碩戰果」。

「根據派遣出去的探子魔將回報，天上那群高高在上的神祇反應簡直精采絕倫，堪當百年笑柄，尤其是太陽神那欲怒不能怒的表情啊，我一想到就心癢難耐！哈哈哈哈哈……」斷風塵笑得欲罷不能、險些岔氣。

「小聲點，被魔皇聽到當心自招禍端。」伏嬰師淡定提醒。

「誰讓那顆日頭仗著自己身上神光用不完，每年總要來這麼一回大張旗鼓向魔、妖、冥三界挑釁示威，用強光驅逐邪毒，害得所有小魔小妖小邪小鬼小怪只能躲起來避難，這種程度的回擊還太便宜祂了！」

「在人界取走的那些東西都分出去了麼？」

「戰利品何必分出去，留著顯耀魔界之威豈不妙哉？」

「異度榮耀何須憑藉人類的東西彰顯？多了魔皇還嫌礙眼。留下一些有用的，其餘就分回冥妖兩界吧，並告知他們雙方合作只此一回，下不為例，休想佔魔界便宜。」

原來事件的起因、乃是妖冥兩界不堪正陽之災，尤其是妖界，每年到這時候總要損兵折將、死傷無數，這普天同慶的光明之日，對魔妖冥三界卻是一年之中最難熬的時刻。因此今年八歧邪神為了保護蛇子蛇孫降低雄黃酒的危害，決定先發制神、予以反擊。人間那堆驅蟲避邪的小物不難處理，真正棘手的唯有太陽神的浩然神光，而全宇宙能應付太陽神神光的唯有異度魔界那一位，於是祂拉著死神，親自登門拜訪，表達合作之意。

當棄天帝聽完祂們的來意，僅懶懶答道：「祢們二位也淪落到玩弄這種無聊的小把戲了？」

「棄天帝，祢每年此時皆令魔界偃旗息鼓、休養生息，莫不是祢也見不得光？」死神陰沉無感的語調，助長了語意中的嘲諷之味。

棄天帝斜覷祂一眼，冷哼道：「既是有心為亂人界，就亂個徹底，留下一粒野薑花粽，餘物不存。」

「那粒野薑花粽有何用途？」

「撩撥。」


「伏嬰師，你說魔皇為什麼要刻意留一粒粽子給天上那位？」

「同情祂吧，哈。」

「喔，還有，這是獄婪要贈給魔皇的謝禮，祂並要吾代為轉達，魔妖冥三界的安危就端賴魔皇決意了。」


伏嬰師將獄婪的贈禮呈到棄天帝面前。

棄天帝瞧了一眼，優雅冷顏笑道：「哦∼出蟄酒。」

出蟄酒，能喚出飲者心底最深沉之執念，直至執念消除，方復清醒。

「魔皇，獄婪贈祢此酒，動機不純。」

「無妨。」棄天帝一口飲盡，雙頰立即漲紅，足見酒之濃烈。

魔神醉眼迷濛，唇角揚笑，帶著顛倒眾生之酡顏，離開了魔之空間。


＊＊＊


立於祭壇之上之太陽神，正等著下屬消息。主事神官氣急敗壞前來回報：「稟告陽君，今年各地祭壇不知何故，供品全然憑空消失、查無蹤跡，您手上那粒花粽是今年收到的唯一供禮。」

「嗯。」太陽神似乎早已明瞭於心，並不顯意外，祂又接著道：「沐陽禳災要事皆已辦妥，慶典供獻乃屬末節，毋庸掛慮。」

「可是粽子仙宴怎麼辦呢？」

「以鮮花素果代之、或者直接取消亦無妨，祢們大夥兒自行決定過節方式，吾不參與。有些乏了，先回神宮歇息。」

「恭送陽君。」眾神齊聲致意。



太陽神一回到自家神宮，便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氛圍，祂正要舉起權杖警戒，卻被一股力量猛然從背後抱住，而權杖則瞬間被擊飛離手。

「嗯？哪來的放肆魔物？」身上還有濃濃的酒味，那群異度下屬是怎麼照顧祂的？太陽神皺眉。

「放肆麼？嗝∼聽聞今日乃太陽神最為風光之日，吾特來祝賀，不過、祢看起來有點窘迫啊？嗯？」棄天帝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往太陽神身上磨蹭。

「明知故問。今日之事，乃祢與那群狐朋狗黨共謀的好事吧？」那些傢伙居然讓祂喝下出蟄酒，不想活了！

「嗝∼誰和祂們是朋友了，不過推坑助興、不想祢好過罷了。」

還真是實誠啊，哼。

太陽神被棄天帝身上的酒氣和熱氣摁得不甚舒適，祂雖貴為太陽神君，但祂卻覺得棄天帝此刻身上的溫度比祂還要燙、還要熱。

該不會生病了吧？祂想轉身探視祂的情況，卻被祂抱得死緊、動彈不得，這令祂胸中升起一把無名怒火：「待此事結束，我定然仔細懲處此回帶頭為亂之神！」（←都是別人家的壞小孩帶壞我家乖孩子的概念）

棄天帝一反常態，太陽神的脖頸被祂全部吮索了遍，猶如蜂蟻嗜蜜、燈蛾投焰，此神身上暖暖的陽光味道，令祂懷念戀慕、令祂貪心地想要索取更多、再多，於是祂將祂轉到正面，解開衣襟，準備繼續下去。

太陽神終於逮到空隙，祂一把捧起祂的臉、神色嚴肅確認：「祢認真的？」

棄天帝直直凝視祂的金眸，醉意讓祂的魔形有些不穩，黑白神身在朦朧恍惚中不斷變換。

「吾一直很認真、任何事。嗝∼」

「那麼，吾不客氣了。」太陽神闔目湊上祂的唇，棄天帝睛光一閃，雙目清澈晶亮，哪裡有半點醉意，祂依著祂的動作，刻意配合，只見太陽神神指一揮，整座太陽神宮被設下結界。結界內，聖魔之氣纏繞不散。



地面上，人們議論紛紛。今年正陽似乎不若往昔旺盛炙熱，日輪上斑斑黑點清晰可見，莫不是太陽神粽子沒吃飽，沒力了？



隔日，棄天帝神態威嚴站在床沿邊，端詳著猶仍睡夢中的祂：清聖莊和，嘴角上揚，似乎正做著好夢。祂緩緩舉掌、凝氣，準備了結恩怨。

然而，祂終是沒有發掌，而是再次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祂的源生之地。

太陽神睜眼感受殿閣內稀微的殘餘魔氣，喃喃道：「金暉藍晨之景，終是無緣得見。」遂滅魔氣、開結界、正衣冠，恢復一貫的肅穆端和。

威陽天下。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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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野薑花粽前事



端陽（陽棄）


――


炎日午後，武神接獲太陽神通知至御花園亭閣閒敘。

武神依約前來，太陽神帶著神秘兮兮的微笑站立亭外等候，一看見祂，立即拉著祂的手走到亭中石桌前獻寶。

“瞧瞧，完完整整的粽子，吾特地吩咐侍女別急著擺盤給留下的。”

只見滿桌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供粽，有甜粽、鹹粽、長粽、三角粽、牛角粽、四角粽、塔型粽、清水粽……口味應有盡有，琳琅滿目。原來是人間神州的端陽佳節，桌上全是人類供品，原本不存實體只有粽靈，這一堆堆扎實飽滿的實物想來是這位天地至尊的無聊傑作。

“想吃哪顆，吾替祢剝？”

“不吃。”

太陽神淺笑，拿起武神适才目光多停留二秒的野薑花粽子，逐一剝開粽葉，香味滿溢。

“吃吧，不油膩的。”

“哼。”

於是，兩位大神就在祢一口我一口下吃完了小小的野薑花粽。

“喜歡麽？”

“味道還行，粘牙了點。”

“噗，這兒有雄黃酒，給祢去黏膩。”

武神正要拿起金樽喝酒，卻被太陽神喝止。

“慢著！”

“嗯？”

“剛才吾親手餵卿吃粽，祢不餵吾喝酒以示饋忱麽？”

“哼，花樣真多。”

二神又因此交杯喝光了一盅雄黃。

太陽神看著臉紅噗噗的雪髮武神，喟歎道：“吃飽，喝足，天地絕景在側，吾生唯願足矣。”

“吾只願天地清朗，瘟穢盡除。”



（端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