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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god
九里總管
註冊時間: 2003-09-29
文章: 2187
來自: 九里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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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8-02-16 15:18 文章主題: 還君明珠 01-09（殤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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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少年郎
煙波浩渺，細雨霏霏，一望無際的湖面飄泛著一葉扁舟，猶如失根浮萍，茫茫然不知所往。舟上一人，滿面風霜，形單影隻，任誰也沒料到，那人正是梵天至交好友、滅境三天之一蟻天海殤君。為了尋找梵天下落，他已在各地覊旅漂泊十來年。
傳聞十多年前，整個苦境中原陷於毒害散播幾乎滅絕，雲渡山之主百世經綸一頁書挺身而出，與主謀者至陰至毒之主萬蠱王鏖戰多日，最後萬蠱王雖然慘亡於一頁書手下，但一頁書亦遭受他死前凝聚全身的至毒大量噴濺，因蠱王已死解藥散佚而藥石罔效，最終毒蝕身亡，氣絕當場。
海殤君當時正在西丘退隱養傷，他一接獲噩耗，即刻向素還真、三先天、淨琉璃等人確認消息真偽、問清楚梵天元靈下落，以便護持。應對這種狀態他並不陌生，梵天生裡來死裡去，每回莫不犧牲慘烈，迫使他不得不「習慣」這種割心痛的「常態」，矢志擔起守護梵天元靈的職責。為了這點不捨與執著，他自甘捨棄一切、永世飄零，只要梵天再次完好如初站在他面前，續行其願。
怎料，此回惡戰，一頁書非但肉身殞沒，元靈竟無聲無息消失，無人知其去向。據素還真推測，應該是萬蠱王的驚人毒液汙染了整片廣大戰場，導致戰場內無一生物倖存，死物亦遭毒化，一頁書的靈氣無法及時尋得庇身之物，迫於情勢只好輾轉他處，隱沒其蹤。為此一點靈氣，十多年來海殤君尋尋覓覓，猶仍未見線索。
雨勢終於停歇，烏雲散去，天際露出一彎明月與些微星子。時近子時，海殤君將小舟泊於蘆葦岸邊，雙手為枕，倚靠舟沿眺望深夜蒼穹。
「『世事如舟掛短篷，或移西岸或移東。歲久人無千日好，春深花有幾時紅？』梵天，你究竟在哪？為何魂魄也不曾入夢？」
海殤君悵惘間，蘆葦叢中忽有流螢成群聚集，形成一撮微弱的螢燈，緩緩向他前方堤岸靠攏後便不再前進，猶似在等他上岸。海殤君心生感觸，下舟依著這群流螢的引導，來到一處古洞。他與螢燈一同踏入洞裡，在螢燈的照明下，洞壁浮現一條熟悉的人影。
「海殤君好友，久見了。」清清亮亮的聲音彷彿從古壁穿透而出，海殤君乍聽有些恍惚。
「梵天，真是你嗎？」
「然也，好友。請恕梵天這些年有難以言清的苦衷，至今吾之靈氣才得以寄託螢體前來相會，無法以實體見你。」
「莫非你的轉世肉身有了麻煩？」
「實不相瞞，吾正為此而來，梵天有一苦差事想懇請好友相助。」
「梵天之事，何苦之有？只怕你不開口，海殤君萬死不辭。」
「好友高義，梵天銘感五內。只是此事，雖不至威脅生命，卻可能造成好友生活困擾。」
「哦？」海殤君被一頁書略帶尷尬的語氣激發了興趣，難得聽聞的口吻使他想立即見著他的表情。
「吾要請你去找個人，他正是我的轉生凡胎。不過，他現下並沒有前世記憶，所以也不認識好友，這點我要先請你包涵。」
「此乃末節，梵天勿用掛懷。他沒有前世記憶，可是失憶？」海殤君明白一旦靈體合一，一頁書的記憶根基便會全數回復，現在獨以寄體會談，肯定在某方面出了問題。
「非也，另有他因。此子自誕生後，靈台穴與百會穴便遭受封印，吾之靈識無法進入他的識海，靈體因此無法結合，多年來不得其門而入。加上受他的功體囿限，是以至今我才能單獨靈識脫離與你交談。」
「你的意思是，要我藉由外力助你破除封印，恢復原身？」
「正是。」
「可知封印之因與破解之法？」
「皆未知曉。此子三歲之前的記憶全遭竄改，只能有賴好友帶他探詢過往，找出解開封印線索。」
「吾明白了，由我負責處理，你可安心。方才你說，此事會影響到我的生活，又為何意？」
「這、實不相瞞，此子現今正當弱齡，少年心性不定，趾高氣揚，一切有勞你多擔待了。」
「哈！海殤君一生所懼怕者唯有一事，其餘不足論也，放心將那名少年交給我吧。梵天可知他現今下落？」
「悉檀國城郊的靈隱寺。」
「靈隱寺？莫非他是出家沙彌？」
「不，他自五歲起便寄宿該寺，由寺裡師父撫養成長，不過並未皈依受戒，只是一名年少的信眾。另外關於他的背景，就由他向你說明清楚吧。海殤君，我的時限已到，期候來日重逢，告別。」
一頁書言畢，洞壁上人影消失，留下滿地螢屍。
海殤君將那些螢屍妥善埋入塵土之後，便即刻啟程前往靈隱寺。
＊＊＊
一路田園風光，正當播種時分，閒適靜謐的景致中透露著一絲忙碌的氛圍。正如此刻的海殤君，雖然步伐看似悠然從容，實際上卻是運使高段輕功全力趕往目的地。
到達寺院後先向大殿上的佛像行儀，海殤君便直接說明來意，詢問少年去向。經由住持告知，他人正在寺院後方的紫竹林。
一踏入林內，紫竹的清新芳香迎風而至。海殤君環顧四周挺直清雅的竹叢，帶著點忐忑緊張的心情，尋覓人蹤。他與梵天結識好幾百年，梵天的音容樣貌，儀態舉止，他無不熟稔；然而，他從沒接觸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梵天，要是見到他，該如何開口呢？
突然間，他有些明白梵天在古洞裡的擔慮了。仔細一想，他上回接觸年少者已經是非常遙遠之前的事情，一般年輕人他並無問題，但對方可是梵天，他有把握拿對待一般小孩子的態度對待他嗎？還有，他該讓他明白他的來歷嗎？即使只是梵天凡胎，他也不想被對方當成大他好幾百歲的老老老老老……爺爺呀。
凝思間，海殤君察覺有人擋住前路。他定睛瞧視，只見眼前人一襲水藍絲綢衣，烏黑長髮盤束於頂，眉間一點朱砂，神態顧盼飛揚，容貌傾世絕塵，嘴角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笑意，雖然略顯稚嫩渾身氣勢卻令人難以逼視。海殤君一眼便確認面前這位十五、六歲的少男正是好友梵天無誤！
未待海殤君開口，少年便主動先招呼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海殤君。」
「你認得我？」
「不。我在夢中時常受到一位僧人招喚，他告訴我，如果我想找回前世記憶，就必須等待一個叫海殤君的男人前來找我。照他的模樣描述，我確認是你無誤。」
「哦？那位僧人還說了什麼？」海殤君明白少年夢裡的僧人，便是梵天。
「他要我依心而行，有任何困惑疑難皆可與你商量。」
「那麼，你願意相信我、與我離開此地嗎？」
「聽你語意，你知道我所指的僧者是誰？」
「明白，他是我海殤君相交久遠的一位故友。」
「你是為他而來，抑或為我而來？」
海殤君暗自微笑，雖然記憶未明，犀利直白的性格倒是未有改變。
「在吾心中，梵天只有一人。」
「梵天，便是你那位好友？」
「是。」
「你們為何要幫助我？」
「幫你也等於在幫我們自己，其中因由日後我會讓你明瞭。還有疑問麼？」
少年梵天搖搖頭道：「我早就想離開這裡了，奈何這麼多年以來怎麼都走不了。現在你既然要帶我走，正合我意，縱使有滿腹疑問也只好暫且按下。」
「哈哈哈……其實我對你的疑問不比你少，不過如你所言，我們先離開再作打算。離去前，你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麼？」
「什麼問題？」
「你的名字。」
「一頁書。」
「哦，這稱謂是你雙親給你取的？」
「這已經是第二個問題了，不過我可以再回答你。據家父家母所言，這名字是我自己討取的。在我還沒學會說話前，開口要了這個名字，他們大感詫異，便順從了我的請求。」
「嗯，很好。那麼我們先去收拾行李，向住持告別後，便立即出發吧。」
「萬一住持不肯讓我走呢？」
「你放心，有我在，絕不會留下你一人離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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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無塵聖僧真是你所救？
漢：沒錯！他是我第一百名的師父。你呢？是我最難忘可愛的仇人啦！
skygod 在 2019-03-15 11:44 作了第 7 次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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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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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8-02-18 14:10 文章主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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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最佳保鑣
二人一踏出寺院大門，一頁書隨即高舉雙手、仰望藍天，深呼吸了一大口氣，那模樣活像久經遭遇禁錮終於獲釋的犯人。海殤君看了覺著想笑，便道：「你想向這間寺院做最後的告別麼？」
「不必，走吧。」少年邊說著，邊頭也不回大踏步離去。
海殤君快步跟上，問道：「是何原因讓你對這間待了十年的寺院沒有一點留戀之情呢？」
少年停住腳步，定睛凝視提問者：「這算是你帶我離開後的第一個疑問麼？」
「嗯。」
「我也說不上原因。只覺得緣份已盡，分開是自然之理，無所謂捨或不捨，而留戀與否亦不必表現在形式上，你說對否？」少年反問。
「你說的有理。」海殤君微笑道。
「既然如此，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回你家鄉探望如何？凡事總有源頭，我想從那裡開始尋找你身上封印之因。」
「事隔已久，我已記不得我家鄉在哪了。」
「你的雙親沒向你提過家鄉的事嗎？」
一頁書搖頭道：「自我住進這間寺院，他們只來看過我一次，根本沒提過家鄉的事情。」
「哦？那你可知你是何方人氏？或者，把你知道的一切全數告訴我，也許能查出蛛絲馬跡？」
「嗯……」正當一頁書沉思時，忽然冒出一群黑衣人，作勢要擒捉一頁書。這群黑衣人身手矯捷、武藝高超，絕非一般的武林中人。海殤君不敢大意，將少年一頁書緊緊護在身後，就怕他有所閃失，決定速戰速決。
然而，令海殤君意想不到的是，一頁書無視現場情勢危急，竟然強行奔離他的保護範圍，撇下他獨自逃走。那群黑衣人見狀，急忙要跟著追捕過去。海殤君不得已下重手，一招擎羊嘯天，便將全部黑衣人擊潰倒地、動彈不得。他逮著為首者詢問對方的身分，誰知那群黑衣人竟全體服毒自殺，軀體眨眼間化為一堆屍粉，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海殤君心繫一頁書安危，只好趕緊離開現場去找他。
而從剛才就一直藏匿在附近草叢中的一頁書，暗中觀察整個事件過程。等到他確認再也無人可以抓他、海殤君也走遠之後，他才從草叢站起，準備離去。誰知一時失察，左小腿竟被草叢裡的毒蛇狠咬一口。一頁書頓覺頭暈目眩、全身無力，就在他昏倒之前，一雙大手及時抱住了他。
「你……」
「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談。」海殤君及時點住他周身大穴，將他抱往附近一棵大樹下，替他吸出毒血，待傷口處理得差不多，海殤君便接著為他運氣療傷，就這麼折騰大約三盞茶的時間，一頁書的臉色雖然略顯蒼白，但已無大礙。
海殤君讓一頁書靠著樹幹休息，自己去汲了些乾淨清涼的飲水回來給他喝下，才溫和開口道：「現在，是你先問我，還是我先問你？」
「你怎麼知道我沒離開現場？」少年直接破題發問。
「哈，我若連你毫無掩蔽的氣息都無法察覺，如何在江湖走動呢？」
「那你為何沒立即拆穿我？莫非是想看我出糗？」
「不……老實說，你突然趁亂逃走，令我相當訝異。既然你無法真心信任我，原本我想先弄清你的計畫，在不嚇到你的情況下再出面與你相認。但我沒料到你會被毒蛇攻擊，這是我的過失，以後我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少年沉默未作回應，於是海殤君接著說：「如果你沒疑問，那麼該我問你了。第一個問題，為何要逃走？」
「你還記得我在寺裡說過，這幾年我一直想離開那個地方但怎麼都走不了麼？」
「嗯。」
「其實在前幾年，我曾經用過各種方法逃離那間寺院。然而每次只要我一成功，馬上就會遭受像剛才那樣的黑衣人包圍攻擊，直到寺裡方丈再度把我帶回，黑衣人才肯作罷。」
「你的意思是，他們意不在帶走你，而在確保你留在那所寺院裡？」
「是，我認為這是一種監視，我像個人質被軟禁其中。」
「嗯，難怪你那麼急著要擺脫那個地方。」
「其實住持和諸位師父師兄都待我很好，但是我無法肯定他們是否知道黑衣人的事、無法得知他們有沒有參與監禁計畫，這些都令我不安、令我感到厭煩……」
「所以，你不想與我同行，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你無法確保我和他們是不是同一夥人？」
一頁書微微點了點頭。
「我以人格向你擔保，我與那些黑衣人絕無關聯。你現在可以回答我第二個問題了，你的真實身世究竟出自何方？我希望你能對我坦白，這樣我才知道要如何保護你，嗯？」
「你怎麼肯定我先前沒有說實話？」
「因為你的穿著、你全身散發的貴族氣質，從住持任由你在寺裡身著俗服、待你的恭敬態度，都說明你不可能是一般人家出身；再加上黑衣人的身手個個不凡，派出這種高手監視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更顯示你的背景大有來歷。這樣的你，實無可能不知曉自己的身份。」
「我說過我忘了，或者說失憶了。」
「不可能。」海殤君微笑否決。「你的年紀，不可能對自己的身世和家鄉毫不在意，然而在你離開寺院後，卻一點也不急著回鄉，也沒有探究身世的渴望，足可證明你很清楚自己是誰。」
「你分析得頭頭是道，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會不會太過自以為是了！」少年不服道。
「那麼，我哪裡推論錯誤了呢？」海殤君反詰。
一頁書倔強地將頭別過臉去，不予回應。
海殤君微笑道：「你現在不願說明無妨，不相信我也沒關係，以後你就會慢慢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絕不會傷害你。」
「我只有答應你，要隨你離開寺院，並沒說離開後要跟你一起走，所以我沒機會了解了。」
「哈，很遺憾，你一定得跟我走了，我已經決心與你同道而行。」
「因為那位梵天的關係嗎？」
聽聞少年提及梵天，海殤君目光轉柔。「這是其一。其二，既然我已經知曉你在外隨時會受人襲擊遭遇危險，怎可能置你於不顧呢？」
見少年依舊保持沉默，海殤君又加了句：「或者，你想回到寺裡？我相信那幫黑衣人的主使者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你，你有自信能獨立避過他們的追捕？」
「不！我不會再回去寺裡了！」少年一頁書咬唇，沉思約莫半刻，終於下決心道：「既然你保證你與黑衣人無關，那麼我就留你下來再觀察一陣。要是你敢騙我，我就、我就宰了你！」
海殤君聞言，內心不由自主揪緊，眼前這個少年究竟經歷過什麼，使他對人性如此不信任、充滿防備？
「好，我也在此跟你保證，要是我騙你，或者讓你受到傷害，不必你宰我，我會立即自行了斷。」
「……」
「這樣你可以安心了嗎？」
「我有一個請求，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在我面前毋須有任何忌諱。」
「我想請你教我武功。剛才我躲在草叢裡親眼看見你一瞬間將那群人制伏，簡直無法相信，你能教我剛剛那套招式嗎？」
海殤君溫言道：「你的根基太淺，還不能駕馭那部功夫。不過你放心，一旦你恢復前世記憶，你的武學根基將在吾之上。」
一頁書聞言睜大明亮的雙眸：「真的，你沒騙我？」
「海殤君不會騙你。」
「那麼，請你幫我恢復記憶！」
「我就是為此而來。」海殤君疼惜地摸了摸少年的頭道：「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從今以後不許再擅自離開我的身邊，做得到嗎？」
「既然你這麼不想離開我，我就勉強讓你充當我的保鑣吧。你一定要記住你今天的承諾，保護我不受到任何傷害、不會丟下我一人。」
「一言為定。」
看著少年倔傲不肯服輸的模樣，海殤君心想，這趟旅程或許將比他想像的要複雜充滿變數，不禁憂喜參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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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塵世
天光明媚，山河壯麗，海殤君羽扇輕搖，偕同一頁書的轉生凡胎行走於碧巒水湄之間，輕鬆暢快的氣氛一路瀰漫在兩人之間。一位長久以來的掛念終於找回身邊，心中鬱積不再，臉上自然風采煥發；一位終於得以脫離十幾年的桎梏生活，嶄新的人生正要開啟，怎不開懷興奮。因而離開寺院後發生的小意外，很快便被兩人拋諸腦後。
走了一段路程，兩人來到岔路。海殤君對著其中一條路若有所思的模樣引發少年好奇心。於是他問道：「此路通往何處？」
「雲渡山。」海殤君想也不想便直說了出來。
「雲渡山，那是什麼地方？」
「梵天在苦境的修行靈山。」
又是梵天。少年朗眉微蹙。這一路上雖然愉快，可要說有那麼點令他不甚滿意的地方，便是海殤君提及梵天的次數過於多次，多得好像有三人組團似的，明明就是兩個人的旅程！他並不想知道那麼多關於那位梵天的事呀∼
少年的沉默，讓海殤君會錯意，他有些急切道：「你想去看看麼？」
一頁書使勁搖頭，沉著臉回答：「我想要你再遵守一事，答應了，你才可以繼續待我身邊。」
「何事？」
「以後你每日提到梵天這個名字的次數，不可以超過十、噢不，是五次！做得到嗎？」
「啊？為何……」海殤君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給弄懵了。
「沒有原因，就是如此。辦得到你就跟來，辦不到我們便在這兒分道揚鑣吧。」一頁書話尚未說完，已經直直朝向雲渡山相反的岔路逕行離開。
海殤君盯著一頁書細瘦青澀的背影呆愣了會兒，腦中瞬時浮現「反叛期」三個大字。看來想藉由梵天的過往經歷助他恢復記憶，這著是行不通了，必須先穩定他浮動不安的心緒，才能進行後續。
「好友，等你恢復，可得多泡幾盅香茗犒勞吾呀，哈哈哈……」海殤君朝著青空微笑，便快步跟上一頁書的步伐。
兩人進入一處人群熙攘的市集，迎面傳來包子的香味。海殤君留意到身旁的少年做了個細微的吞嚥動作，於是未等人開口，就不動聲色地買了五個大包子回來。
一頁書拿到包子，顧不得禮儀和形象，轉眼間四顆包子已被他囫圇吞棗食畢。第五顆吃到剩下一半時，終於想起一旁的大叔連一口都還沒吃呢，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將半顆包子湊到海殤君眼前，意猶未盡道：「喏，給你。」
海殤君看他兩雙大眼依然緊盯著包子，暗自覺得好笑，便揮扇示意：「你吃吧，我不餓。」
一頁書似乎正在等他說出這句話，話才剛出口，他就毫不客氣地將最後半顆包子塞到嘴裡吞下肚了。
「還餓麼？需不需要再買幾個？」
「不了，我要給肚子留些空間放其他食物。」
「哈！好，繼續找吃的！」
一頁書興致高昂，立即準備往下個商販跑，腳才剛抬起就被叫住。
「等等。」
「？」
海殤君走近一頁書身邊，替他拿掉唇角沾上的碎菜末，又用衣角為他擦拭嘴邊的油漬，並說道：「頭一遭看你吃東西，沒想到挺有趣的。」
「啊？」
「沒什麼，我的朋友『們』幾乎都是辟穀的修行人士，我大概有好多好多年沒見人吃包子吃得如此津津有味了。」海殤君特意將「們」字強調得大聲了點。
一頁書乖乖地任由他擦好嘴之後，疑惑道：「既然你是修行者，那你身上的盤纏夠麼？」
「毋須擔憂，絕對夠我們使用。」海殤君神秘兮兮掛保證。
「嗯……」一頁書沉吟間，一攤販賣飾物佩件的大娘喚住他：「這位俊俏的公子爺呀，我們這兒有許多精緻的小玩意兒，很襯您的身分，過來看看唄？」大娘見他穿著上等絲綢，氣質出眾，顯明富家子弟，態度很是殷勤。
一頁書依言，貼著攤子左看右看，最後拿起一對翡翠龍紋玉玦細細賞玩，泛著晶澈瑩光的翡翠質感令他愛不釋手。海殤君見狀，二話不說買下那對玉玦。
一頁書將其中一半玉玦遞給海殤君：「喏，這半給你，別說我佔你便宜淨花你的銀子。」
「那麼吾便不客氣收下了。」海殤君小心謹慎地將玉玦放進自己的香袋裡。
少年呶呶嘴，眼神繼續往市集各處飄。不遠處，走來一個流動攤子，上面擺滿大大小小的冰糖葫蘆。
「想吃嗎？」海殤君嘴角笑意加深，他盯著糖葫蘆眼神發直的模樣真有說不盡的可愛。
「我、我才不想！」
「你沒說實話。」
「哼，那是給六歲童蒙吃的，我現在怎可吃那種玩意兒。」
海殤君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他沒搭理他的話，逕自買了二串回來，踅到一頁書面前咬起一顆甜果吞肚，甜滋滋的模樣引得少年口水直嚥。
「誰說只有小孩兒才吃它？天下美食人人皆得而嚐之。若你不吃，我就自己吃完了喔？」海殤君刻意將冰糖葫蘆湊近一頁書鼻息之間，鮮豔欲滴的紅色果子引誘著少年品嚐。
終於還是定性不足，一頁書拿都沒拿，直接依著海殤君的手勢將整串果子磕完。他專心噬糖，海殤君的眼睛也沒閒著。那果子的鮮紅明豔相較於少年唇色，竟然猶遜三分，反而愈發顯得他的容色明透冰潔。海殤君一時失了神，幸好少年顧著果子沒發覺他的表情，否則難逃變態大叔的印象。
甜食下肚，唇舌開始感到乾澀，兩人於是接著跑到杏仁茶攤位喝了好幾碗茶。直到日幕西垂，吃飽喝足的兩人才隨著市集散場，行到城郊附近的小溪清潔一番。
兩人一塊蹲在溪旁濯臉、濯手，讓冰涼的溪水洗去滿身塵埃油味，換得一身沁心舒暢。少年仰起頭，閉上雙眸，體嘗微風的吹拂，感受自由的美好。有多少年，他沒像今日這麼隨興快活過了？小時候的經歷快速從他腦中掠過，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輕微的喟嘆。
「今日開懷嗎？」他還不想睜眼，海殤君的聲音輕柔得如夢一般。
「不差，是我這些年裡活得最逍遙的一天了。」
海殤君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在你身邊，不會讓你再回到之前不愉快的經歷。」
「謝謝你。」一頁書頓了頓，接著說：「你和你那位和尚朋友，平日裡就是如此過活的麼？」
「嗯，他呀，我和他一起逛市集的次數大概十根指頭數得完吧。」
「怎會？」少年暗忖，這樣他很快就能趕上了。
「哈，因為他是位修行者呀，雖仍涉足紅塵，卻早已不染人間煙火。」
「不染人間煙火，那他平常都從事哪些活動？」
「嗯∼參禪、喝茶、閒談。」
一頁書皺眉。「多無趣，這樣你也能忍？」
海殤君笑得溫柔：「你還年輕，日後你會明白，人生於世，最大的幸福不外乎夏日風揚，冬日烹雪。」
「呃、大叔……」
「嗯？」
「你年紀究竟多大呀？」
「咳咳，沒意義的事不用明瞭太多。」
「你的年紀怎會沒意義！」比起一直聽某位和尚參禪打坐的事跡，這有意思多了好嗎？
海殤君再度搖起羽扇，邁著輕快步伐往前而行，直接忽略身後少年一連串尷尬纏人的提問。
「是你說吾有任何疑惑皆可請教你的！」一頁書在後頭追著跑，不放棄地硬想查探究竟。
「你可問，然而並非所有問題皆有解答呀。」
「報個年紀都如此忸捏，怎麼當大人物啊你！」
「哈哈哈……」
夕陽餘暉將兩人身影拉得忒長，朗笑聲驚擾了歸巢的鳥兒，水光瀲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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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8-10-15 12:07 文章主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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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過往
海殤君帶著少年一頁書漫無目的走了幾個日夜，遊覽名山大川、遍訪大廛小肆，終於讓少年卸下心防，不再懷疑他的身份來歷。在這些日子裡，黑衣人曾經偷襲二、三次，均被海殤君不著痕跡的解決了，一頁書樂得盡情享受他的恣意人生，堪比神仙快活。
這天夜裡，忽然下起大雷雨，轟隆隆的天雷震得大地隱隱晃動。兩人在荒郊野嶺找到一處古廟躲避這場暴雨。整個大地被這場滂沱雨勢所攻佔，漫天只聞雷聲雨聲，遍目只見電光豪雨，世界彷彿罩上一層水幕。一頁書被這番奇特的景象所吸引，倚靠門側專注賞雨，直到海殤君過來為他披上禦寒的披風。
「像這樣的大雨，在我的人生經歷裡還是第一次遇見，你應該不陌生吧？」
「嗯，滅境的奇異天象並不罕見，不過自然造化的力量每每震懾人心，並不因年歲的增長而有差別。」
「滅境？我記得你說過你從滅境而來，那是你的故鄉麼？」
海殤君心裡浮現一道清聖的面容，他垂目緩聲說：「不，嚴格說來它是我退隱修行之地，也是我重生之處。」
「嗯，你的修行之所，我倒想去造訪一遭。」
「哈，為何？」
「誰人對於隱世高人的居住地不好奇呢？」
「海殤君並非什麼高人，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觀世痴人，笑看己執。
「大叔過於謙虛了，你是我所見過最厲害的人。尤其你的護身光罩，躲在裡頭下再大的雨都不怕淋溼，可以教教我這部招式麼？」
「哈哈哈……汝之根基、功體均淺，尚不足內力運行護身氣罩。你所感興趣的外功技法，皆須深厚的內力為後盾，無法操之過急。」
「要形成一個護身氣罩，需要多久的時間？」
「如果你只是想用來避雨，則非百年不能成。」
「若想防避敵人的攻擊呢？」
「敵人強弱有別，需要的氣罩厚度勢必有所差異。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任何氣罩皆如蟬翼。反之，根基、功體若足夠深厚，輔以外功修鍊，氣罩使用與否便不成問題。」
「原來你已有數百年的修為，我喚你大叔實在失禮了，應該喚你老老老……前輩才是呀！」
「欸∼行踏江湖凡事務求方便，何況我們眼下必須低調，維持原稱或喚吾名號即可。」海殤君第一次體會到梵天認真務實的性格，竟會讓他難以招架。
「好吧，聽你的。只不過……我想學的武功招式都沒法學，這真使人洩氣。」
海殤君看著少年表情有些黯然失色，寬慰道：「這樣吧，從今晚開始，我們每日一起打坐運氣，吾帶你運行體內的大小周天，疏通筋絡穴位，並過渡一些功力給你，對你的武骨鍛鍊必有助益。」
「真的嗎？」
「嗯，你天賦異稟，只是遭到桎梏，若能找出禁錮之處，你所有本能很快便能恢復。」
「此作法聽來似乎不賴。但你每日渡我功力，不會影響到你、對你造成損害嗎？」
「放心，僅僅輸出一些真氣，不礙事。」海殤君拍了拍少年的頭，溫和笑道。
「大叔，我明白滴水報泉的道理。你對我這麼好，日後我一定會加倍報答你。」
「你我之間毋須如此見外，現在就來進行今日的功課吧。」
「是。」
一夜風雨過後，曙光再次照耀整個大地，空氣中瀰漫著雨後清新的泥草香。一頁書步出寺廟，迎著晨風，精神抖擻地招呼海殤君啟程。
「大叔，我們下個目的地要往哪去？」
「先吃早齋吧。」
「正合我意，正餓得飢腸轆轆呢！只是這荒山野嶺，去哪找吃的呢？先說好，我今日不想再食野果野菜飽腹了，就要吃熱騰騰的食物。」
「嗯∼昨夜我們借宿的這座野廟雖然老舊，但環境有打掃痕跡，香火也未斷絕，可見平時有香客照料、祭拜，我想這附近應該有人家居住，不如直接去找找？」
「當然好！說也奇怪，自從跟著你旅行之後，那些黑衣人就像從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沒見過他們了，所以大叔你只要不丟下我，想去哪都行！」
「該害怕的人是吾，別忘記你有一聲不響逃跑的記錄。」
「哼，那是給你考驗，考驗過關自然就能待吾身邊。」
「這麼說吾過關囉？」
「作為一名保鑣，你讓我很滿意。」
「那麼我就謝過一頁書公子的賞識與信任了。」
「不必多禮。」
「哈哈哈……」
「何事那麼好笑？」
「沒，吾只是感嘆靈魂的本質不會隨著年齡身分而有變異。」
「喔，或許吧。」
兩人閒話間，來到一處小村落，才走沒幾步，就看見一位壯漢急急忙忙朝著他們奔來，還差點撞倒一頁書。海殤君將一頁書帶往身後護著，詢問源由，才知道那名漢子的夫人即將臨盆，然而方圓十里唯一的產婆卻因為昨晚那場大雨而受困水潦，無法過來接生，急得他四處找人幫忙。
海殤君以天眼仔細探測村落周遭狀況，繼而轉頭慎重囑咐少年：「聽著，剛才吾已確認這裡安全無虞，我現在要帶他去接產婆過來，你能去他家等我嗎？」
海殤君堅定溫柔的眼神透露著安心的力量，少年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
「很好，吾會在最短時間趕回，見到吾之前，絕不可離開屋子，嗯？」
「放心，除了你，我不會跟任何人走。」
於是一頁書進入壯漢四壁蕭條的家裡，除了待產孕婦，沒有其他人在內。泥地與牆面上，還可清楚看見積水及大片的水漬，潮溼陰暗的環境裡摻雜著霉味與血腥味。對於少年而言，與其要他待在屋裡等人，不如站在外頭的院子可能還要來得更加舒服一些。
然而孕婦痛苦的呻吟聲卻激起一頁書心裡異樣的情緒，他下意識地想為那名無助的婦人做點事。近乎本能地，他先簡短自介並安撫孕婦的情緒，接著跑到院子搬進一堆乾柴乾草，為屋子升火增添暖氣，又燒了一大鍋開水等待備用。他忙裡忙外，感覺體內有股力量在驅使著他、激勵著他，此時此刻，挽救孕婦性命佔據了他所有的心思。
隨著時間流逝，婦人臉色愈發慘白，眼見即將失去意識，少年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懊惱著急。海殤君帶著人回來時，一頁書正巧滿身血地跪坐在婦人面前，使他大驚，急忙欲將他拉往外頭查看，但是一頁書卻不願離開。
「我嘗試所有方法想幫她止血，血卻依然不斷流出，你說她會死嗎？」海殤君這才明白他滿身狼狽的原因。
「別擔心，有產婆和吾在，我會盡力保住她的性命。」
「那你別管我了，快過去幫忙吧。」
海殤君拍拍少年的肩膀，便去救人。約莫一個時辰後，終於傳出一陣嘹亮的嬰啼，海殤君也在同時過來告知喜訊，母子均安，原來胎位錯置，致使費力折騰許久，現在產婆正抱著小娃用他燒的水清洗身上的血漬，孕婦也因過度疲累而熟睡著。一頁書這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孩子的父親趁著空檔，拿來一套乾淨的衣服給一頁書替換。一頁書大方地接受壯漢的好意，褪下滿身綾羅綢緞，換上莊稼人家的粗布衣裳。只是壯漢的衣服穿在他纖瘦的身子顯得過於寬大，即使腰帶已經綁得相當牢緊，從肩到腳仍舊鬆鬆垮垮，少年卻絲毫不在意。
壯漢是個老實人，滿心歉意一個勁兒賠不是：「都是我們的關係，弄髒公子那麼好看的衣服，我一定會盡快洗乾淨還給公子，請公子不要生氣。」
「唉呀，大哥說什麼呢？衣服不必還我了，拿去典當應該能賣得一些銀兩，給你們生活好過些。」
「不不不！這怎麼可以！救命大恩還沒報答，我怎能再收下這麼貴重的衣物，這是要折我們的壽呀！」
「大哥您別這麼說。我身上沒別的東西可當小嬰兒的慶生賀禮，只有這身行頭勉強還算有些價值，你不收下我會很失望的！」一頁書邊說，邊拉扯海殤君的衣角，希望他幫忙說服。
於是海殤君接著道：「你就收下吧。其實以我們現在的處境，他這身裝扮確實過於顯眼，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即使不是給你們，我們也會找時機換掉，既然大家有緣，何不以此留做紀念呢？你若真想報答，就麻煩你替我們準備一些熱食，我倆從早上到現在還未進食。」
「啊！你沒提我都忘啦！我肚子餓扁啦！」少年在旁應和。
「是是是！恩人稍候，我馬上給你們準備吃的！」
莊稼漢離開後，海殤君心有所感，以一種少年看不懂的目光直盯著他。一頁書不明白海殤君的心思，以為自己說錯話，因而訥訥問道：「你看什麼？」
「沒想到才幾天的時間，你就出現明顯的改變。」
「有嗎？」
海殤君溫柔笑道：「你今天的表現很好。」說完不忘輕撫了下少年柔麗的烏絲，後者聽到突如其來的讚許，難為情地瞬間紅了雙頰。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說完，便一溜煙跑走看新生兒去了。
莊稼漢熱情款待兩人一頓飽食，又不知從哪找來一套合身的少年衣著，雖然仍是粗布糙衣，穿在身上卻極為舒服自在，一頁書很歡喜地穿著這套贈衣再次與海殤君踏上旅程。半途休憩時，他站在清澈的溪邊，回想今日總總，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喟嘆。
「你有心事？」海殤君走近，兩人互望對方水中的倒影。
「大叔，我想問你，為何在寺院的時候你沒直接向住持問明我的來歷，萬一我不是你所要找的人，付出的心血豈不白費？」
「因為吾想聽你親口說，所以沒想過向別人打探你的過往。至於是否找錯人，從見到你的那刻起，吾便確認你正是我尋覓已久的人。」
「嗯，其實我是毘慧國的太子。」
「毘慧國？你是指威震大漠七十二國的那個佛教大國毘慧國？」
「正是該地。」
「這……既是佛土國家的王儲，為何要將你送往千里之外的中土寺院修行？」
「因為母后怕我壞了她的好事！」
「毘慧國聖母？」
「哼！她才不是什麼聖母，她只是個私通大臣謀殺親夫的妖女！」
海殤君聞言又是一驚。「可有證據？」
「我親眼見到她和吾國宰輔行苟且之事，也是在當下我才明白為何一向強健的父皇會離奇猝死。母后擔心事跡敗露，不惜把當時只有五、六歲的我強行送去中土。美其名是見習中土佛法，實際則是將我放逐軟禁，待時機成熟，再一舉廢掉我。」
海殤君聽完少年一頁書的經歷，恍然明瞭少年身上長期積聚的鬱悶之氣，原來是遭逢不堪過往，難怪寺院單純的環境不僅無法幫他抒懷，還成為他痛苦的來源。
「你不必擔心我難過，所有傷痛我已遍嘗，也早過了消頹沮喪的階段。若非今日遇到那家子，使我重新體會親情的滋味，我原以為我永遠不會再回想這段往事。然而現下，我好想念父皇。」
「唉，吾終究出現得太晚，讓你獨自承受一切，我很抱歉。」
「你為何要道歉？大叔，這些事與你毫無干係。」
海殤君將少年緊擁入懷，用細微卻清晰的音量一字一句確認道：「你想拿回王位嗎？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幫你實現。」
「當然想。但是我的記憶呢？不找了麼？」
「依心而行，必有所獲。」
「這句話那位僧者也曾在夢中告訴過我。其實我知道你這麼傾力襄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你那位和尚朋友。但我更希望你能成為我最得力的左右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與我共同治理吾國，你願意麼？」
「倘使這是你的抉擇，海殤君自當義無反顧，隨伴君側。」
一頁書抬頭仰視海殤君篤定誠摯的眼神，沉然道：「那麼，你便隨吾回歸故土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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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沒錯！他是我第一百名的師父。你呢？是我最難忘可愛的仇人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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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毘慧城
兩人踏上回歸毘慧國的路途。
海殤君後來才知道，原來毘慧國全國上下口中的淨梵太子就是少年一頁書本人，而一頁書這名字只在皇室之間稱呼使用，加上從出生開始，國王在皇后身兼國教聖母的告誡下，有三年時間隔絕了小太子與外界所有的接觸。難怪他當年探訪毘慧國時，錯過當時尚在襁褓之中的一頁書。
兩人進入毘慧國的前一晚，在國城近郊做完每日例行功課輸功打坐之後，便一起靠著大樹觀星閒聊。
「天亮就要入城了，緊張嗎？」
「就算我說不會，你也不相信是吧。」
「哈。」
「老實說，毘慧國對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國境。我一直到三歲後才出過王宮一趟，五歲多便長年寄居中土，國內的風土民情我無一知曉，我甚至想不出有誰能幫助我們。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我們有可能成功嗎？」
「跬步千里，積土成山。正由於我們什麼都沒有，所以無物可失、無事可懼，你說是否？」
「嗯，就如同數月前，我不曉得能離開寺院並遇見你一樣，你是要我堅定心志，毋須擔憂未知之事。」
海殤君贊許道：「正是。」
一頁書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海殤君的大腿上。自從兩人同遊以來，他嫌棄野外沒有足夠舒適的睡枕，每回功課結束，便習慣性地把海殤君的大腿當枕頭，也不管對方需不需要休息，往往一覺睡到天明。幸虧海殤君是個坐懷不亂的絕頂高人，大腿被那頭柔軟的烏絲磨來蹭去的，道心絲毫不亂，盤坐的雙腿跟大石一樣穩當，任由少年酣眠；而他自己每夜僅僅靜坐調息，直到天亮。偶爾幾日有黑衣人出沒，他悄無聲息地解決後，回來又恢復舊姿，繼續讓少年枕著他的腿睡，他的一方天地，便是少年最安全的守護網。
「大叔，為何你總是有辦法從容不迫、沉著冷靜面對各種事情呢？我真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你這樣，凡事胸有成竹，慎謀能斷，不倚靠任何人達成自己的目標。」
「會的，你會遠遠超過這個成就。其實，我也曾經有過很長一段徬徨迷失、茫無頭緒的時光，有幸認識摯友，改變一生命運，海殤君才得以現在面目見你，與你相交。」海殤君邊說著，邊替一頁書蓋上薄毯。
「那位摯友，難不成正是你時刻掛在嘴上的梵天？」
「正是他，金丹三劫，生死至交。」海殤君剛毅的臉上浮現了淺淺的微笑。
「唔……既然你那麼重視他，待吾登基之後，我破例延攬他擔任吾國國師，與你共同輔佐我，一起匡扶社稷。如此你也不必為難了，豈不美哉？」
「哈，好友向來喜歡雲遊四方，隨順度化眾生，只怕國師之位他無福領受。」
「但是你在吾國，如果他足夠重視你，就應該為你留下。下回他再來夢中找我時，我會替你問清楚他的意向。」
海殤君淺笑。「那麼吾就先替好友謝過太子殿下了。」
一頁書點點頭，似乎頗為滿意自己處理了一件要事，放鬆的心情催化睏意，沒多久他便沉然入睡。
海殤君輕撫著一頁書披垂的髮絲，神情溫柔地看著他熟睡的臉龐，發出無聲嘆息。
「但願毘慧國之行是正確的選擇，助吾找到喚醒梵天的關鍵。」
隔天大早，一頁書洗潄完畢後，獨自照著溪水胡攪瞎纏老半天，始終整不出一個滿意的髮型。末了，他決定要他的最佳保鑣充當一回髮型設計師。
「我、我不曉得回去多年未歸的故鄉要梳何種髮型比較得體又不過份高調，你見多識廣，給我弄個合宜的裝扮吧。」
海殤君遵照指示，拿著千年檜木梳緩緩梳起那頭如瀑烏髮。檜木的淡雅芳香從髮隙間流散而出，海殤君一邊梳頭，心底潛藏已久被自己刻意忽視的情感，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滋長著。
「喂，我說你啊，可別在內心暗中笑話我。我清楚我們這次回去沒人認識、又有正經事要做。雖然無人識得，但我依然要維護身為皇太子的尊嚴和儀表，你說是不是？」
「你說得很好，我哪會笑你呢？」
「那你為何不發一語？」
「嗯，因為吾有許久沒幫其他人梳過頭了，造型技巧可能不比你高明到哪。」
「啊……我忘記和尚不能蓄髮，可你總有留著頭髮的朋友吧？」
「你以為任何人皆可使喚海殤君為伊整髮麼？」
聽聞此言，一頁書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欣喜，笑意與得意之色浮現臉上。他俏皮道：「雖說如此，可是大叔你無事不通無事不曉，十八般武藝樣樣精熟，總不至於給這三千煩惱絲絆了腳吧？」
「哈，我正是被它給絆住數百年有了。」
「什麼？」
「沒什麼，一個人縱然經天緯地，也有他不擅長的事物，海殤君亦非萬能。」
「這我自然曉得，但你梳的是吾之髮，肯定把它弄到最好。」
「雖然話沒說錯，但你何以如此篤定？」
「這……」一頁書如玉雕般的臉上顯現一抹紅。「感覺。大叔將我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還重要，交給你處理總比我自己擺弄要妥當。」
「哈哈哈，你的話總令吾無法反駁。來，看看這髮型滿意否。」
一頁書再度跑到溪邊照影，只見自己全部頭髮被盤到頭頂束成髮髻，以玉簪貫穿牢固之，並縛上不久前剛買的水藍布巾。任誰見了，都會認為這是一位俊雅非凡、風華絕代的美麗少年，即使一身布衣，卻絲毫掩藏不了他的奪目神采。而他自己雖然乍看似乎和他平時梳的髮型相差無幾，但因為是海殤君用心替他束的髮，心理上也感覺自己變好看不少，很是喜歡。
「好極了！大叔手藝真不錯！」
海殤君露出寵溺的笑容：「多謝殿下捧場，若能接受，我們現在便啟程前往貴國吧。」
「嗯。」
這時，他們赫然發現，在他們前方約莫五步的距離，不知何時跑來一隻通體雪白有著琥珀眼色的貓崽，模樣甚為靈美，一頁書一見便極為喜愛，正想上前攬抱，被海殤君搶先一步擋住了。
「讓吾看看吧。」
海殤君抱起白貓仔細觀察，對於牠能夠在他眼皮底下毫無預兆出現而未獲察覺，感到些許驚訝與警戒。然而除了頸子上的銅鈴，這隻貓身上找不出任何異狀。只是愈查不出疑點，他心裡的擔慮就愈發濃厚。
「有問題嗎？」
「目前沒任何發現。」
「既沒問題，那就給我抱吧。」
「且慢，吾認為此貓還是由我看顧比較安全。」
「大叔，我明白你在擔心什麼，不過我覺得你過於謹慎了，你就在我身邊，難不成這隻貓崽會吃了我不成？即使牠真的是有人刻意派來的，正好直搗黃龍呀！」
「嗯∼好吧，如果你有感到任何不對勁之處，務必即刻將牠交給我。」
「是。」
一頁書開心地接過小貓，撫了撫柔順的貓毛，輕聲道：「貓兒呀，你的主人要你來找我的麼？帶我前往你的來處好麼？」
白貓懶懶地喵喵一兩聲、打了個呵欠，便逕行在一頁書懷中喬好舒適的位置，閉上眼睛睡著了。一頁書見狀，忍不住笑哧：「原來是隻貪睡貓。你瞧，牠都去做牠的春秋大夢了，如何傷害我呢？」
「入城在即，仍須小心為要。走吧。」
兩人終於抵達毘慧國，西北大漠第一大國，乃大漠民族聖佛喀喇法王座下第一大弟子宗什巴所創建。自建國之初，便篤信佛教，傳至陀羅王、亦即淨梵太子的父皇已是第三代，聲威達至極盛，西北七十二國盡皆臣服歸順，喀喇法王教義深入人心，成為廣大漠土的中心信仰，而毘慧國首都毘慧城更成為西北往來中土最重要的交通樞紐，是一座兼容異域風情與莊嚴神聖的百年古城。
海殤君在數年前為了尋覓梵天靈識下落，曾到訪此城一回，當時他因心繫至友安危，並未留心此城樣貌，印象只餘梗概。如今重訪，人聲鼎沸的第一大城非但未顯雜亂，忙碌的步伐中甚至呈現著奇特的協調秩序；再細觀建築擺置與街道走向，亦跳脫一般格局，蘊涵五行卦象，雖然沒有危險性，卻在在都透露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氛圍。
海殤君本欲再次思索毘慧城的記憶，下一秒發生的插曲，卻令他沒有思考餘地。在他身側的一頁書忽然開口幽幽道：「大叔，前方那座府宅便是貓兒居住的地方，我要帶牠回府。」
海殤君順著一頁書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見眼前聳立著一座高牆宅邸，橫空佔據住所有南北往來的街道行徑，他可以肯定剛才未曾有過這座大宅。更加令人驚訝的是，周遭人群個個視若無睹，依然從大宅之間來往穿梭。竟一時難以辨別虛幻的究竟是海市蜃樓，抑或無體幽魂？
海殤君這才明白，早在他們踏入毘慧國那刻起，便走入了某人所羅織的幻象之中，當下他們所見的毘慧城並非該城真實樣貌。再瞧一頁書已雙目發直失神，心志被術法所控制，白貓的銅鈴正發散著寒光，可以推測咒術是在入城時啟動，施咒者的幻術修為更達出神入化的境地。看來想恢復一頁書意識，勢必與施咒者當面交涉了。
於是海殤君牽緊一頁書的手，緩緩走進那座高牆深宅，就在他們進入那一瞬間，大宅景象亦橫空消失，再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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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命定之人
海殤君兩人甫踏入那幢虛幻華宅，便傳來一聲佻薄的召喚：「雪焰，任務已成，還不過來麼？」
一頁書懷裡的白貓聽見熟悉的聲音，立即掙脫奔向對方懷抱。海殤君尋音望去，一位身穿芥色衣服的年輕男子亦正瞅著他倆，手不住撫摩雪焰柔順的白毛，對方有張蒼白淡漠的面容卻帶著雙精明銳利的眸子，以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態掩藏真實情緒。海殤君由其餘人等恭敬的姿態斷定，這位芥衣男子正是施咒者本人。
未等海殤君開口，芥衣男子便率先招呼道：「久聞蟻天海殤君大名，果真百聞不如一見，氣度風範教人望塵莫及呀。」
「好說，閣下以幻術引誘我們來此，想必不是要吾聆聽這番恭維之語，有何指教直說吧。」
「嗯∼爽快。很簡單，吾希望你將淨梵太子歸還我方。」
「你認為有可能嗎？」
「先別急著拒絕。關於你海殤君的能耐，這一路上我已充足領教。若非淨梵太子被你保護得滴水不漏，有如銅牆鐵壁，吾亦毋須以惑術邀你們至此。太快回絕，於你我皆無好處。」
「如此說來，黑衣人乃由你所派？」
「正是。」
海殤君並不完全相信芥衣男子的話，原因在於他的年紀看起來與一頁書同齡。根據一頁書所言，從他入住寺院開始，黑衣人便暗中嚴密監視，那些人當然不可能聽從一個小孩指揮行事，背後指使者勢必另有其人。再者，從他對一頁書的稱呼，海殤君大膽假設對方尚未知曉梵天的真實身分，他的目標是毘慧國淨梵太子，而非梵天本人。
因此他沉然道：「在你招認你便是一路教唆黑衣人追殺我們的元凶之後，尚奢望吾將太子殿下交付於你，閣下未免自信過剩。」
「哈哈哈，是不是信心太過，很快你便可了解。其實直接要回太子，於我並非難事，但觀你一路傾力護守，引發我的注目及好奇，決定給你一次機會。假設你願意接受我提出的條件，二位可望安然離開，否則你們只好等待黃泉聚首了。」
芥衣少年語畢，隨即唸誦咒語。在海殤君身旁的一頁書忽然使勁甩開他的手，筆直走向少年。海殤君非但阻攔不及，眨眼間更是身陷巨大咒陣，他的心眼看見在他周身罩起密密麻麻的法網，使他寸步難離。
接下來一幕更使海殤君驚駭非常。只見芥衣少年以手覆住一頁書的天靈蓋，運行氣勁灌入他的體內，一頁書突遭強力侵襲，臉色立即轉為死白暈死過去。
芥衣少年面帶嘲諷向海殤君挑釁道：「如何，現在願意接受我的條件了麼？」
「說出你的要求吧。」
「很好。我的條件便是只要你能在一刻之內破解我的伏障法罡陣，你便能將他帶走。不能者，不只你煙消雲散，他也將心脈衰敗而亡。」
「嗯∼好個毒辣之人。既為談判，海殤君亦有條件。」
「哦？」
「在吾破陣之後，我要你坦承身分以及逼殺淨梵太子的理由，否則海殤君將不惜大開殺戒勦滅此地，以絕後患。」
「唉呀，吾之法罡陣從無人能全身而退，若你有此能耐，吾自當讓你明白你想明白的一切。」
「嗯∼」海殤君凝神抱一，以心眼找出陣眼，運勁發出驚天絕招黃沙怒音揚擊向陣眼方向，只聞轟然巨響，陣眼方向瞬間出現一個巨大缺口。然而整個陣法不僅沒有破損，反而出現無數小氣旋吸納海殤君發出的浩氣，在另個方向形成新陣眼，法罡陣於焉再度完好如初。
望著海殤君驚愕不已的表情，芥衣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此陣乃由吾國七七四十九位高僧共同持咒百日以神通之力織就而成的伏障法網，世間無任何外力可強加摧毀。你愈想破陣，只會愈加自縛，最後亡於自綑招式魂飛魄散。」
海殤君冷哼一聲，正色斥道：「人心險惡。那四十九位高僧若知曉你將此伏魔破邪的陣法用以戕害無辜性命，必定為你感到可悲可嘆。」
「可惜他們沒有機會知情了。此陣法雖然萬力不折，對於佛根深種的高僧卻是毫無效用。你要怪就怪你自己與我同樣猶為凡夫，怨不得他人吶。」
海殤君聞言，不再言語，就地結趺打坐，靜心尋思破陣方法。然而隨著時間過去，他只感到體內真氣迅速流失，被重重法網吸納吞沒，很快就要氣空力竭。他看向面如死灰的一頁書，內心有了主意。隨即進入深定，以心音試著聯繫一頁書的神識。
「好友，淨梵太子與我眼下遭逢危難，面臨存亡一瞬。若你能聽見吾之召喚，請助吾一臂之力。」
眼見一刻將至，端坐於陣法當中的海殤君仍舊閉目凝神，毫無動靜，芥衣少年面露疑色。這時，被他置於懷裡的一頁書有了異常反應。在他眉心之處忽然出現一小簇光點，此光點逐漸擴大，慢慢包覆住一頁書、芥衣少年、在場眾人，乃至於海殤君所處的法陣。那些盤旋在法陣外圍的真言密咒，接觸到溫煦的佛光照耀，有如堅冰溶於柔水，逐漸消融無形，堅不可催的伏障法罡陣亦同時破解。
海殤君趁著少年訝異之餘，急忙上前將一頁書搶救回來；而芥衣少年似乎另有所思，並未加以攔阻。一頁書睜開雙眸虛弱地看著海殤君，眼神已然恢復清明，奈何元氣耗損過鉅，終究又昏厥過去。海殤君急於將人帶離當場，便道：「吾在城郊蘆溪等你，你該清楚食言下場。」
待海殤君二人離開後，從暗處走出一位保鑣裝扮的人物，向芥衣少年道：「就這樣放走他們，只怕老爺那邊難交代。」
「無妨，他只有吩咐我取他們性命，並未限期，一切操之在我。何況，現下淨梵還不能死。」
「你真的要向海殤君道出實情嗎？」
「吾自會斟酌。夜影，宰府交你看顧，我去去便回。」
「是。」
＊＊＊
海殤君詳細檢查一頁書的狀況，確定只是元氣尚待恢復、其餘均無大礙後，便將他妥當安置於一處隱密的洞穴裡，然後隻身前往蘆溪與少年會面。
「你可以說出你的來歷了。」
「淨梵人呢？」
「這個問題並不在我們交涉的範疇之內。」
「呵，看來他獲得一位很盡責的監護人，吾王在天有靈亦能寬懷了。」
「你所指者莫非是貴國已故先王陀羅王？」
「正是他，將毘慧國國勢推至極盛的男人。」
「你與陀羅王有何關聯？」
「吾乃毘慧國宰輔獨子，也是淨梵太子年幼的唯一玩伴——幻夷君。」
「如此說來，指使黑衣人刺殺太子殿下之人，就是令尊囉？」
「嗯？」
「你認為我會相信你是刺殺計畫的元凶麼？這樣未免太瞧不起劣者的智慧。」
「哈，我的能力還不夠驅使那群人嗎？」
「正因為你有此能力，若你真想積極除掉太子，根本毋須浪費時間派出那麼多枉死鬼。」
「那又如何？太早除掉獵物，只會喪失追捕的趣味。一步一步引誘獵物落入陷阱，看著它痛苦掙扎而亡，才是人間至樂呀。」
「吾不解，汝既曾為太子殿下玩伴，舉手投足間盡展上乘佛門武學陣法，為何思想行事如此偏激？」
「我認為你所言這幾點之間並無必然關聯性。何況我們兩人並未深交，貿然斷吾為人處世，何嘗不是一種偏頗呢？」
「尊重萬物生靈的生存權利，難道不是身而為人最基本的道德底限麼？」
幻夷君唇角揚起一絲蔑笑：「你還有何疑問盡說吧，其餘話題，吾改日於宅邸恭候大駕指教。」
「不敢當。吾想再請教最後一個問題，令尊所為之事，貴國聖母是否知情？」
「哈，父親唯聖后之命是從，他堅持任何決策皆必須獲得聖后首肯，焉有不知情之理呢？」
海殤君聞言臉色一沉，冷然道：「你可以離開了。告別之前，我想再次奉勸閣下，珍惜有限的生命，切勿倒行逆施、輕舉妄動。」
「哼。」
確認現場再無幻夷君的氣息後，海殤君回至密洞裡探視一頁書情況，滿臉不捨及擔憂。
此時在他內心，已經有了決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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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沒錯！他是我第一百名的師父。你呢？是我最難忘可愛的仇人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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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總管
註冊時間: 2003-09-29
文章: 2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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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起蟄
一頁書直到次日午時才清醒過來。他睜開雙眼，看見海殤君擔憂又溫暖的目光，使他感到熟悉卻又陌生，他不明白這股異樣感受從何而來，只道是腦袋的昏沉令他無法思考。
「你還好嗎？」
「此處是何地？」
「蘆溪附近的隱洞內，我先將你帶離毘慧城了。」
一頁書聞言，並無露出驚訝或疑惑的反應，僅是沉默不語，手掌抵著太陽穴，表情有些難受。
「太子殿下？」
「大、呃、海殤君，我覺得記憶好混亂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心臟跳得好快，身體似乎不是自己的……」
海殤君聞言，以為是梵天靈識運功時對他身軀造成負荷，便將他扶起坐正，準備再過渡內力助他療復。然而才開始輸氣，他就發現他的身體狀況產生重大改變，不僅三關九竅均已打通，還有一股強大無比的真氣在其體內各處流轉，全付功體約莫提升三至四成。
海殤君大感驚詫，隨即改變手勢運勁，協助一頁書將龐雜紊亂的真氣平定下來。
「海殤君，我感覺下腹異常灼熱，全身似有火在燒。」一頁書閉目說道，光潔的額頭汗水不斷。
「莫慌，這是你體內忽然湧入大量真氣所致。現在你照著吾言去做，我會協助你控制這股真氣。首先，你試著將在四肢百骸流動的熱流匯聚下丹田，再將這股熱流以意念凝成靈珠、慢慢運使它，直到這顆靈珠能隨你念想幻化大小。」
「好，我試試。」
「這是你自己的純正之氣，不要害怕，勇敢接納它，讓它與你融而為一。」
「身體好像沒那麼熱了。」
「很好，保持這個狀態，盡量維持呼吸深長勻細，讓這股熱流持續在意念的導引循著經脈流經全身，按氣機升降開合的規律在全身循環運行。你的大小周天均已打通，只要你習慣它，你會感覺身體真氣充盈、如履雲端，清涼適暢。」
一頁書依照海殤君的指點，屏除雜思、全神貫注感受體內氣勁的運行。漸漸地，他開始適應身體的變化，暢行無阻的真氣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自在，忘了身處何地、忘了軀殼的負累，飄飄然如登雲霄。
不知經過多久，一頁書再度睜眼，便看見海殤君手持羽扇，意態瀟灑，一臉溫和笑意盯著他瞧。這樣的場景令他既熟悉又懷念，心底彷彿有股聲音在告訴他，他不僅僅是他的大叔，彼此之間存在著更為深刻的繫絆。
「你現在覺得如何？」
「如你所言，全身通暢無比，只差沒飛天啦。」
「哈哈哈，看起來你已經適應身體新狀態，並能掌握運氣的技巧了。接下來，你可以開始準備研習外功。」
「你是說我先前想學的那些武功招式，現在都能學了？」
「然也。」
少年難以置信。「可是我記得你曾說過，那些功夫大半需要根基深厚的人才練得起，否則會自傷其身。」
「你說的沒錯。如今你的功體所具備的根基，已經超出你的理解範圍。」
「為何我身上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
「嗯∼我想問你，除了感受身體的轉變，你的記憶可有隨之產生改變？」
「你是指？」
「例如，出現你的人生裡不曾有過的場景或畫面？」
「沒有，我只感覺到我們似乎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但我之前從未見過你。」
海殤君聞言，微愣了下，隨即便思忖道：「如此說來，我想應該是幻夷君那招凌厲襲掌，無形中打通你原先被封印的數個穴位，反而促成你功體大成。」
「幻夷君，你是指吾國宰輔長子幻夷？」
「正是他。」
「這到底怎麼回事？」
於是海殤君將幻夷君施行咒術引他倆至宰邸欲強行加害之事簡述予一頁書知情。
「都是我過於大意，連累你也陷入危險，真抱歉。」
「不用在意，如今因禍得福，說起來我還得感激幻夷君的多事。」
「我認為我全身穴脈得以通暢，不全然因他的陰錯陽差造成，這段期間你夜夜助吾靜坐輸氣，或許這才是我的功體得以突飛猛進之關鍵，而幻夷僅僅剛好推了最後一把。海殤君，多謝你。」
「好友不必多禮。」
「啊？」
「抱歉，吾失言了。」
「不打緊。」一頁書觀海殤君神色有異，唯恐增加他的心理負擔，便將到口的疑惑一股腦全嚥回去。「我們還回毘慧城麼？」
海殤君思忖，功體封印解除，猶仍對他的記憶恢復毫無助益，可見封印之厚之深，想讓梵天靈識回歸，只怕無法由外力破封。
「嗯∼太子殿下，雖然你自幼便離開故國，但你是否記得陀羅先王在位時，與哪些大臣較為親近？」
「毘慧國自建國以來，一直是個政教合一的國家，君主之下，最重要的莫過於左右二大臣。左宰輔協助處理政務，右國師總持吾國國教一切事宜，當時父皇最為倚重信任的就是他們二人。誰知他們竟然辜負父皇的期許，非但左相設局謀害，就連事後也不見國師替父皇緝兇。」
「貴國國師既然總理一切宗教事務，那麼他可擅長厭勝之術？」
「除了母后，無人可及。」
「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我只知道宮廷內外自上到下，人人都稱他巫父。」
「我想接下來，我們必須先去見見這位國師了。」
「為何要見他？」
「加諸在你身上的封印既深且重，經由幻夷君一事，吾認為要助你脫困，無法單憑外力，還得靠你自身引導。而想要解開這一切謎團，必須先找出始作俑者。」
「你認為巫父便是封印我的人？」
「總不失為一條線索。」海殤君見一頁書面露愁容，寬慰道：「你放心，我不會馬上帶你去見他。毘慧國宮廷內幕可能遠比你我所知要複雜難測，我必須先確認你有自保能力，因此接下來幾日，我想先帶你演練幾招外功，等你能將這幾部絕招運使得駕輕就熟，我們才會離開。」
「可是如此速成有效果麼？何況我尚無法確定我是否能學成那些招式。」
「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你只要專注一致心無旁騖，必能很快上手。」
剛開始一頁書半信半疑，對於海殤君的話並沒完全採納。然而數日之後，他愈來愈覺得那些武學絕招似乎原本就生成於他自身，只待喚醒；一進一退、一發一收，絲毫沒有陌生的感覺，有時甚至海殤君尚未指出下個功法，他便知道要如何動作。也因此沒過多久，笑盡英雄、大梵聖掌、一氣動山河等百世經綸核心武學他皆已能得心應手，也才明白先前海殤君說他根基未到不適合習練之因。
月明星稀，大地沁涼如水，靜寂的林子裡忽然傳出一聲轟然巨響。。
「雖然火候未到，還無法完全發揮這幾部武學的威力，不過應付一般危難已綽綽有餘。」海殤君在一頁書結束這日的習程後，做出如上的評論。
「什麼？你是指這些武功還能更強大？」
「沒錯，你現在約能使出三至四成左右的效能。」
「三至四成，已使我足以穿石裂地，要是威能完整，豈非移山倒海都辦得到了？」
「差不多。」海殤君不想嚇壞小孩子，這些絕招只是百世經綸的起手式。
「海殤君，我……」
「嗯？有任何問題直說無妨。」
「我覺得有些害怕。」
「哦？為何呢？」
「突然擁有這麼高強的武功，感覺好不真實，而且我更擔心自己無法妥善運用這些功夫，造成不可預測的後果。」
海殤君揉揉一頁書瘦細的肩膀，安撫他的不安道：「你沒有沾沾自喜獲得無上武學，而能立即想到這個層面，已經足以證明你是最有資格擁有這些絕招的人。一個真正強大的習武者，不在於他有多少高深無敵的功夫，而在於堅定的意志與悲憫的精神，只要你能牢記初心，你的擔憂惶惑會帶領你不斷進步，直到你找到自己真正想走的道途。」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當然。」
「那麼，如果我有任何不慎迷失，希望你隨時提醒我，直到我成為我想成為的人。」
「此吾之初衷也，今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海殤君揚起燦爛的笑容，一頁書感到自己的心，從來沒像此刻此地如此踏實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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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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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9-01-28 15:48 文章主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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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少年心事
在海殤君細心引導下，經過一個多月的辛勤苦練，少年一頁書內外功皆出現驚人的進步，普通武林高手已無人能傷害他。隨著修為提升，他的心境也逐漸產生轉變。此時的他，沐浴在月光中，閉著雙目於大石上結趺打坐，容貌清俊雅致依舊，周身卻多了一股不屬於他年紀的沉靜氣質，在朦朧光線的照射下，竟恍然有不屬凡塵之人的錯覺。
入城探查消息的海殤君，歸來看到這幅景象，一時不敢驚擾石上靜坐少年，不自覺間竟佇立發起呆來。倒是一頁書感應到他的氣息，便收功結束禪坐，蹦跳著跑到他跟前打招呼。
「既然回來了，怎不出聲逕自站著，我可沒罰你站吶。」
「哈，你在用功不便干擾，是以立候稍作休憩。」
「喔∼可有查到任何消息？」
「嗯，吾聽聞城內百姓議論紛紛，自後日起將舉辦貴國最重要的年度齋戒法會，屆時聖母與國師齊同蒞臨現場，為百姓灌頂祈福。吾認為此乃絕佳良機。」
「你想藉此機會和巫父會面？」
「然也。吾已探出他們的下榻之處，決計明晚直接去拜會貴國國師。」
「沒問題麼？」
「以你現在的程度，避過眾人耳目理應不成障礙，唯恐……」
「你是擔心我看到母后會衝動行事？」
「嗯，假若你尚未做好心理準備，吾可再另尋時機。」
「不必找了，就明晚吧。所有的恨與怨，早已在這些年消磨殆盡，如今母后于吾而言僅僅是個陌路人，吾所為一切皆是為了替父皇討回公道！」
「既然你心意已定，那便按照計劃行事。切記沉住氣，幻夷君有可能亦在其中，他的幻術已臻化境，盡量避免與他正面對決。」
「放心，吾已不是剛出寺院的懵懂少年了。」
海殤君明白這話並非敷衍之詞。回想他這陣子的轉變，武學修為進展是一回事，除此之外，雖然心性尚未完全擺脫年少稚氣，卻顯見沉穩許多，就連對他的態度乃至稱呼，皆與前陣子大有不同。面對這些轉變，海殤君相信事情正朝往樂觀的方向發展，愈是如此，他愈必須衡量周全，不能因為自己的躁進耽誤了他的復原……
「你不相信我的話麼？」海殤君的沉思不語，引起少年疑惑。
「沒，吾只是在想近日盤纏確有增加的趨勢。」
「啊？」怎麼繞到這話題上的？
「吾贊同你說的改變。最明顯的轉變便在於你現今很少會說餓，喊著想找食物吃了，那是體內真氣充沛功力提升的證明。」
一頁書瞬間紅了雙頰，微嗔道：「你就不能舉出更好點的例子麼？說的我很貪食似的。」
「哈哈哈，太子殿下勿恚，開個小玩笑放鬆氣氛。吾希望你記住，母子天倫乃人之常情，錯不在你，切莫過分壓抑勉強自己，明白否？」
「有你在吾身邊，我會保持理智。」
「嗯，那麼你暫作休憩，稍後吾再為殿下傳授幾闋定心訣，便可防幻術干擾。」
「海殤君，幸虧遇見你吾才有今日。」
「殿下言重了，吾之所做所為皆分內之事。」
「不瞞你說，吾時常想，上天派你來吾身邊，定是為了彌補我稚齡喪父的傷痛。雖然你的年紀比起父皇大上許多，但在吾心中你如兄如父。」
「咳，雖然我明白你的心情，然而我並不想當你的父兄。」
「啊，為何？」一頁書眼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噢，吾過慣閒雲野鶴的生活，皇家貴胄的身份于吾不合呀。」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
「嗯？」
「吾認為你需要改變一下習慣。莫忘卻你曾答應協助吾治理天下，可別盡想逍遙度日吶。」
「哈。」
「說到這，你那位和尚朋友已有許久未曾入夢，因此我尚無機會與他交談。」
「無妨，待明晚見過貴國國師，很多事情將會逐漸明朗。」
隔日，海殤君帶著一頁書喬裝成普通善男信眾前往會場，在那兒他們與一位小乞丐碰頭會面，海殤君介紹彼此認識。
「他叫阿二，是我找到的包打聽，消息來源相當靈通，也是他告知我國母他們的行蹤去向。」
「這個人可靠嗎？」
「沒問題，吾已確認過他的來歷，況且他身染奇症需要我幫忙醫治，諒想他不敢在這種時刻傳遞假情報。」
小乞丐因初次見面一頁書便毫不客氣質疑他的誠信，也忍不住替自己辯駁道：「別看我人長得單薄不起眼，你去街上隨便拉個人問，有誰不認識我這邊跟你姓！」
「就是這樣才可怕，誰知道你是不是受什麼人指使刻意接近我們，陷我們於危難。」
「我說這位小哥，你一臉尊貴，怎麼疑心病這麼重，是不是先前被騙太多次啦？」
「別怪我不相信你。你明明看起來年紀比我小，本事卻這麼大，我實在很好奇你那些情報從何而來。」
「原來是不服氣我年紀小卻比你有本事。其實這也沒什麼，在這條街上消息跟我一樣靈通的小孩子不止我一個，像我們這種人成天跟人乞討求生，為了活命隨時都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基本生存技能撿一樣是一樣。我因為長得可愛良善無害，又是個乞丐，什麼利益損害都算不到我頭上，莫名就拾獲不少八卦逸聞，這些東西拿來作生意可是很值錢的。」
「聽你講一堆，總結就是以外表騙人。」
「話不能這麼說，各取所需，怎會是騙呢？海殤君大哥，你這位小兄弟跟刺蝟一樣，才剛見面就對我一堆成見，這椿生意我不敢做啦，您另尋高明吧。」
「嗯∼稍候。」
海殤君說著，將少年一頁書帶至一旁詢問原由。
「太子殿下似乎對阿二特別不放心，能告訴我理由否？」
「沒什麼，只是故意激激他，看他會不會露出什麼馬腳罷了。」
「哦，有必要麼？」
「經過上次教訓，吾認為我太久沒回國，對於宮中情況一無所知，必須多做點防範，尤其對接近我們的陌生人更不能掉以輕心。」
「阿二是我主動去找的人，並非他來靠近。」
「我正想問你，你為何要找個那麼年輕的人？」
「……我找年紀大的你就會比較相信了麼？」海殤君訥訥回道，面露疑惑，想從對方毫無表情的表情裡探查蛛絲馬跡，找出他真正不快的原因。
「人都找了，你說沒問題那便沒問題吧。我要去市集逛逛，天黑前就會回來，不必跟來了，暫別。」
一頁書離開後，小乞丐阿二湊近海殤君身邊小心翼翼問道：「那位公子是怎麼了，我不記得我何時得罪過他呀。」
「我想問題並非出在你身上，不過吾也沒弄清究竟怎麼回事。」
「欸，你們倆到底是什麼關係呀？」
「嗯∼你想找尋茶餘飯後的話題麼？」
「別誤會別誤會，我只是忽然想到那位小哥的反應表情與我在市集上經常看見的某類人很像。」
「哦？」
「說了你可別生氣。」
「說吧。」
「這，打翻醋罈子鬧彆扭生悶氣的妻子。」
「嗯，荒唐！」
「我知道聽起來很誇張，但我還是忍不住將二者印象重疊，實在太像了。」
「好了，此話以後不得再提。今夜過後，你就到約定之地等我們吧。」
海殤君簡短交代後，便前去暗中護衛一頁書，然而他的內心已因為小乞兒一句無心之言，泛起陣陣漣漪。
是夜，臨近亥時，大地一片沉寂。海殤君與一頁書按照阿二探聽得來的消息，提前潛進國師巫父下榻的廂房，全神留意廂房內外動靜。經過一段漫長時間的等待，房間外面終於傳出人聲。
「傳令下去，今夜吾要閉門深修，以全力準備接下來的法會，沒我的吩咐，任何人皆不得入內打擾。」
「是。」
隨著房門開啟，兩人皆看見一位身著金黃袈裟法衣的僧人緩步走入房內，一頁書不作他想，搶先一個箭步上前從背後壓制住他，低聲道：「吾有要事欲請教國師，還望國師能撥冗借點時間給我。」
國師肅然回道：「既是請惑，場面便毋須如此緊張，請說吧。」
國師鎮靜從容的態度，讓一頁書解除了原先的桎梏，但就在兩人面對面準備開始對話，卻同時發出低呼：
「你是淨梵太子！」
「你不是吾國巫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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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變數
意外突發，在場三人一時失了反應，相視驚詫無語。不過國師畢竟有心理準備，因此很快恢復鎮定。他不疾不徐向一頁書行禮道：「貧僧未知太子光臨大駕，有失遠迎，請太子寬恕怠慢之罪。」
「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冒充吾國國師，巫父人呢？」
「稟告殿下，吾乃巫父座前大弟子明象，亦是現今毘慧國國師。」
「明象？為何吾對你沒有絲毫印象？」
「這、因為殿下僅僅在襁褓之時與貧僧有一面之緣，日後我們便沒再見過面，殿下不識得貧僧乃屬自然。」
「這不合理。既然你們只見過一次面，為何國師能立即識得太子殿下？」海殤君提出疑問。
「敢問這位高士可是滅境高人蟻天海殤君？」
「喔，一時情急失禮，請國師海涵，不敢當，正是在下。」
「唉，實不相瞞。貧僧之所以能立即認出二位，是因為左相已經向聖后稟明你們的行蹤，並將二位相貌周知眾臣，是以吾能辨得殿下現樣。」
海殤君聞言，沉著一股氣道：「貴國行事頗引人費解。既然得知太子殿下歸國，為何不見任何人前來迎接入宮，反而繼續任由太子在外飄泊，聖后難道對此亦置之不理麼？」
海殤君問得擲地有聲，引得明象國師臉色突轉嚴肅。他緩緩道：「現下並非太子殿下回宮良機，請二位聽貧僧一句善勸，趁早離開此地吧。」
「嗯，聽國師話意，莫非有人打算對太子不利？」
「唉，此事一言難盡。貧僧忝居國師之位，護教護佛已經耗損吾大半精力，至於其他政務紛擾，實非吾能置喙。」
「太子殿下與吾今夜前來拜會，不為別事，只為太子體內重重未明封印，不知國師可知解法？」
「殿下體內封印？」
「然也，國師可曾聽聞此事？」
明象國師沉吟了會兒，便道：「吾記得數年前，有一日我無意聽見吾師與聖后密議將一稚兒封存記憶的談話，那時吾不明白他們的談論對象，因心存畏懼，後來對談吾便沒再繼續側聽。如今想來，那位稚兒應該就是殿下本人。」
「母后竟是毀我身心的主使者！」少年一頁書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幾欲爆發。
「殿下暫且息怒。此事已過多年，我們無法僅從隻字片語拼湊出事情的全貌，或許其中尚有隱情。至少現在已顯眉目，巫父果然與你身上封印有關，只要找到他，所有謎題便有解答了。先交給我處理，好嗎？」
一頁書聞言未語，於是海殤君繼續問道：「敢問國師，巫父現今人在何方？」
「這……」
「懇請國師坦誠以告，您是我們找人的唯一線索了，殿下能否安全回宮，全憑您慈悲一念。」
明象國師嘆口氣道：「並非吾不願告知吾師行蹤，吾擔心一旦讓你們和師父碰面，將使你們陷入更大的危機之中。」
「縱使如此，解鈴還須繫鈴人。來此之前，吾已試過所有方法，依然無法解封加諸在太子身上的禁錮，因此勢必與巫父一會。至於殿下的安危，海殤君自當擔起全責，傾力守護。」
「好吧，不過你們此行務必小心，因為師父正被軟禁在他的修行道所業果巖，有重重禁軍守衛。」
「什麼，連巫父也遭受軟禁，這是怎麼回事？」
「殿下既然執意與巫父見面，有一事吾不得不先讓你們有心理準備。實際上，等這場法會結束，宮裡乃至整個國家恐怕將產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左相打算廢除吾國立國教法，改立新教。吾師乃喀喇聖教最高精神領袖，因此被左相剝奪了人身自由。」
「左相欲立新教，莫非是想篡位、竊取貴國至高權柄？」
「唉，貧僧無能，無法解救吾師脫險，只能聽從聖后之意，以保護喀喇眾僧免受屠戮之禍。」
「可惡至極！母后竟與那個男人狼狽為奸，意圖顛覆父皇一手辛苦開創的覇業！」少年悲憤不能自已。
「這樣說來，左相很有可能在將殿下送至中原時，便已開始籌畫這場反動，而巫父恐怕是受其利用，才對太子下手封印。如今時機成熟，巫父再無利用價值，自然而然成為這場謀反行動的首要犧牲品了。」
「高士所言一點不差。貧僧聽聞蟻天海殤君乃不世出的高人，具有經天緯地之才。如今吾國陷入危急存亡之秋，懇求高士能助吾一臂之力，拯救師父，制裁罪行。」
「哼！若非巫父當初心志不堅，怎會淪為反賊所用？父皇被刺身亡時，他非但未曾出面替他說過任何一句話，甚至還附和母后，將我遣往中土。他會有今日下場，全是他咎由自取！」
「太子殿下所言切情合理，貧僧不敢非議。但巫父現在仍是吾國聖教中心信仰，吾迫於情勢不得不暫時為人棋子利用，只有巫父回歸，才能護我聖教不輟。至於師尊昔日之失，明象願承擔所有罪責。」
「國師言重了。太子幼年喪父離鄉，現下又忽然聽聞陰謀暗竄，難免孤傲忿懣，這並非他的原本心性。既然國師有心救國護教，將來殿下回宮還需您的輔政支持，以正聖統。」
「這是自然。」明象國師從僧袖取出一物交給一頁書道：「這顆摩尼如意寶珠乃是我被授命國師時，師父私下交付予我的至要信物，見珠如見人。寶珠已經由師父加持，可保一切平安、成就任何心願。現在吾將它贈予太子殿下，它能保你此行順遂，師父見及此物，也會明白吾之抉擇。」
一頁書接過摩尼寶珠，神色複雜，未發一言。
「國師大人大義無私，海殤君感佩五內，定當不負所託。」
「能得您襄助，吾可心安矣。已近天曉時分，在吾廂房右後側有一條小徑，那裡無人看守，你們就從那邊離開吧。」
「多謝。」
「吾佛慈悲，但願他們二人來得及和師父會面啊。」
＊＊＊
海殤君與一頁書兩人再次投身夜幕，來到與小乞兒阿二約定之地。此時尚未天亮，黑雲遮掩月光，整個大地籠罩在深沉的黑暗與薄霧之中，萬籟俱寂，彷彿無邊無際的死域。海殤君看著一頁書背影，強烈的孤寂感環繞著他的周身，幾乎要被這片夜色給吞沒。他雖然有些擔憂，不過未作表示，僅僅佇立在側靜候。
沈思了會兒，一頁書終於開口問道：「你相信那位明象法師所說的內容嗎？」
「吾觀察他的神態，並非虛言；而他給你的那顆摩尼寶珠通體透亮靈澈，亦非偽物。吾明白你心中尚有疑惑，有話直說無妨。」
驀地，少年忽然撲上前抱住海殤君，將自己埋進他厚實的胸懷裡。海殤君察覺到溫熱的液體正緩緩浸濡他的衣襟、他的心。
「你說，她為何要這樣待我？為何要那般傷害父皇？」
海殤君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正是毘慧國聖母，也就是他的母后。雖然他之前提到她時總是說得滿不在乎、雲淡風輕，但他知道剛才的訊息依舊帶給他沉痛的打擊，畢竟他才只是個十多歲大的孩子呀！
「你還年輕，人事之複雜遠非你所能想像，感情和權力欲望更是人世的大迷網，許多人終其一生為其所縛而不自覺。吾明白你為你父皇的遭遇痛心不捨，但糾結事情的發生只會使你愈加消沈，我們應該設法讓陀羅王的犧牲有所價值是否？」
「你說的我都明白，然而這肩頭好沉重呵。」
「好友曾告訴我，『行所當為，隨境修行，定心轉境，自得菩提。』放開你的心眼接納一切負面情緒，你的擔憂、恐懼會化為助力，助你達成心願。」
「真的嗎？」
「吾不會騙你，好友更不會騙你。」
就在兩人談話間，忽然傳出一聲長長的呵欠聲，只見小乞兒阿二伸著他的大懶腰，睡眼惺忪地走向兩人，一邊拍著呵欠一邊道：「你們講話講那麼久都不嫌累嗎？我被你們吵得睡不著覺，哪來那麼多話好說！」
「你何時到的，我怎麼沒看見你！」一見到阿二，一頁書的精神頓時提振不少。
「我就睡在那邊的大石後面，你眼睛那麼大還看不到這也要怪我？」
「哼，你以為你是誰，為何我非得看一個不斷打呵欠的乞丐？」
「是是是，我知道你眼裡只有海殤君大人，我們這種小人物不入您的眼。」
「你真無禮！」
海殤君伸出羽扇，制止了阿二要接續的話，對著他道：「阿二，你聽著，現下我們有一件非做不可的要事必須先處理，你知道業果巖此地何處麼？」
「知道，那地方我去過幾次。」
「很好，恐怕得勞煩你跟著我們走一趟了。」
「什麼？那我的病怎麼辦？您答應要幫我醫病的。」
「此事之後，吾定會助你恢復健康，不再受病痛纏身。」
「你說的喔！不拿取任何費用？」
「是，負責醫到好，不收半毛錢。」
「那好，我就再大發慈悲給你們引路吧！」
「嗯∼哈——」海殤君化出光罩，將三人包圍其中。
「啊！！這是什麼？怎麼那麼亮？我怎麼被關起來了！啊啊啊啊啊！我怎麼飛起來了？那麼高嚇死我了！佛祖菩薩神明保祐，我不想摔死啊！！！嗚嗚嗚嗚嗚……」
「喂，你小聲點，吵死人了。」
小乞兒阿二緊緊抓住一頁書的衣袖道：「小公子啊，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敢跟你頂嘴了。求求你快把我放下去吧，我我我我我、我怕高啊！！！！！」
「阿二，這是護體光球，不必驚慌。你沉住氣好好辨認業果巖的方位，馬上就能到達目的地。」
「嗚、好吧。」阿二依照海殤君的指示，帶著他們來到山巖上空。海殤君施展天眼，探查到一處有著重重衛兵顧守的壁穴。於是以深厚內力捲起漫天風沙飛岩，干擾衛兵視線，光球趁此間隙疾行入洞。
然而，就在他們終於適應山穴內的光線後，卻被眼前駭人一幕震懾心魄。
巫父的斷首，掉落在他盤坐尸身的腳邊，面色如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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