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筆文摘 :: 觀看文章 - 渾沌Ⅱ 踏莎行 01-23(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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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沌Ⅱ 踏莎行 01-23(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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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god
九里總管


註冊時間: 2003-09-29
文章: 2132
來自: 九里坡

發表發表於: 2023-05-17 22:52    文章主題: 引言回覆

十六、十仁廟



一頁書與廉武雄等人踏入十仁廟後,廟門立即轟然關閉,眾人面面相覷,霎時不敢作聲。為了壯膽,顏碩一邊大動作拍掉身上的沙塵,一邊扯開嗓子碎聒:「我看我們有點反應過度了!這地方又不是什麼荒野大漠,就算平地起風,也沒什麼大不了,說不準在我們踏進這間寺廟的時候,外面的風沙就停止了呢?否則裡頭怎會這麼安靜,一點風聲都沒聽到,不信我來開門給大家瞧瞧。」

顏碩一邊叫嚷,一邊直接動手開啟廟門,沒想到,那看似破敗腐朽的老舊木門,這會兒卻任憑他怎麼使力也開不了,他愈開愈慌,急得滿頭大汗,不禁害怕大喊:「廉大人,這、這扇門打不開了!你快過來!」

「怎麼會呢?剛才進來的時候不是很正常嗎?」廉武雄聞言,也去嘗試開門,廟門同樣關得死緊,未曾移動半縫。

顏碩趨前跟廉武雄耳語:「廉大人,這扇門我們兩個都開不了,不如讓一頁書也來開開看,您意下如何?」

「你不是堅稱他是冒充高僧的騙子嗎?」

「話雖這麼講,但是大人您還不夠認識我,我這個人最喜歡幫助別人改過自新、重新向善。就算他不是一頁書,只要打得開這扇門,表示他還有點能耐,這件事可以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

廉武雄聽到顏碩如此大言不慚的發言,忍不住對他露出鄙夷的眼神,不過他的話並非全然無理,如果一頁書願意幫忙,或許對他之後的審判有所助益,因此他告訴顏碩:「我不反對叫一頁書過來開門,要是他真的成功開啟,接下來的路程,你對他的態度必須收斂,不得妄加挑釁羞辱。」

「我、我哪有羞辱他——」

「嗯?」廉武雄正色,凌厲的目光讓顏碩吞下了還未出口的話語。

「知道了,我不去招惹他就是。」

於是廉武雄向一頁書說明狀況。

一頁書聽完他的描述後,沉默不語,似乎沒有開門的打算。

「如何,有困難嗎?」

一頁書搖頭:「困難之處不在開啟廟門。」

「那是?」

「現下的情況,即使開門也無濟於事。」

「怎麼說?」廉武雄訝異問道。

「唉,待你看見門外景象自能明瞭。」

一頁書語畢,走到廟門前按著門把往後一拉,兩扇木門便吱呀開啟。

廉武雄和顏碩見狀,同時變了臉色。就在剛才,他們使盡吃奶力氣也無法移動分毫的怪異木門,眼前這個清瘦單薄的白衣僧人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輕鬆打開,莫非他真是名聞天下的一頁書?

儘管兩人面露狐疑,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他們沒了細究的心情。只見寺廟外頭已被撲天蓋地的塵暴所包圍,一捲又一捲的強勁沙塵不但使眾人睜不開眼、雙目劇痛,他們還發現自己的身體正被逐漸吸入沙捲之中,眾人嚇得齊聲大喊:「快關門!我要被捲走了!救命呀!」

一頁書於是再度闔上廟門,其餘人等被這陣沙塵嚇得面色發青,身軀不住顫抖。

廉武雄喘了幾口大氣,向一頁書詢問道:「聖僧,此地並非大漠瀚海,也從未有過這麼駭人的沙塵風暴,為何出現如此怪異的龍捲風?」

「怪異之點不僅於此。你可有注意,廟門外頭塵沙肆虐,門內卻猶如封閉空間,不見有任何風沙吹入,反而一片死寂,難道不是很不合理?」

「對呀!外面那些沙暴遮蔽了所有的東西,按理說風沙也會掩覆掉整間廟院,可是那片沙暴卻好像被擋在門外似的,進不到這廟裡來。」經由一頁書提醒,廉武雄終於釐清他從剛才就覺得詭異卻無法言說之處。

「嗯。」

「這是怎麼回事?」

「依吾猜想,在我們走入之時,此地就被設下術法,防止我們脫逃。」

「什麼!術法?對方為何要把我們困在這裡?他們有何目的?」

「吾不知也。如今我們只能在此靜候,等待對方下一步行動。」

「沒辦法破解他們的術法嗎?」

「暫時還不能。去廟裡探查情況,或許可以發現端倪。」

「這、廟裡安全嗎?」廉武雄望著陰暗的大殿,猶豫要不要進去。他心想一頁書身邊是最可靠的處所,然而這話他卻不好出口。

「如果你有所忌憚,我獨自入內即可。」

「你自己一個沒問題嗎?」

一頁書搖頭。

「如此我先和眾人在這裡等你,有事立刻叫人。」

「嗯。」


一頁書進入寺廟正殿,放眼所及,整間廟宇雖然老舊殘破,卻不髒亂,顯見有人看顧清潔。在大殿正中,供奉著西方三聖泥塑佛像,在塑像左右兩側偏殿,則分別祭奉五個牌位,想來便是門外匾額所題之「十仁」神主。一位身著袈裟的和尚此刻正在佛像前敲魚頌經,似乎沒有發覺他的存在。

一頁書等和尚頌完經,才開口道:「這位方丈,在下一頁書,有事想向您請教。」

唸經的和尚放下手中的木魚,轉身面向來客,行禮道:「阿彌陀佛,老衲適才持心頌咒,未注意貴客來訪,還請施主海涵。」

「方丈不必多禮,請問尊號?」

「貧僧法名空念。」

「空念住持,這間寺廟只有你一人居住嗎?」

「阿彌陀佛,誠如施主所言,此地只剩老衲獨居。」

「哦?未知殿上供奉的十仁神座,是哪十位賢達仁士?又是何人替他們立廟祭祀呢?」

「這,此事說來話長。這十位仁士乃是吾之結拜義兄,生平仗義助人,某日為了替地方弱小打抱不平而得罪權貴,慘遭刑戮。我可憐他們蒙受奇冤不得昭雪,為他們私下立祠祭拜;吾也因此看破紅塵,皈依我佛,出家為僧。」

「原來如此,那麼你住在廟中這段時日,可曾發生任何怪異之事?」

「怪異之事?老衲不知施主所指為何?」

「當下寺院外環正遭受數團怪風圍襲,住持是否察覺?」

「阿彌陀佛。風雲湧動,瞬息萬變,乃造化常情,吾心如須彌堅毅,隨它任運自然,何來怪象?」

「住持定力,令人敬佩。現下吾以及廟外數人被這團強風所困,希望能借宿貴寺一宿,待風勢減緩,吾等自當啟程。」

「佛門本開方便之門,敝寺簡陋,唯僅二偏室,眾位施主請自便。」

「叨擾了。」


一頁書轉述空念方丈之言,廉武雄問道:「那個住持只要我們找偏室歇息,沒說別的事嗎?」

「嗯。」

「你確定那個和尚沒問題嗎?」

「沒任何可疑之處。」

「是嗎?我卻認為他的反應有些奇怪。」

「吾明白你的疑慮,對方將我們留在此地,必有所圖,既然住持無意多談,表明他亦有難言之隱。眼下切忌單獨行動,各人須留意同伴狀況。」

「我們該如何做?」

「寺內暫無異樣,隨我進入商議對策。」

「嗯,請帶路。」


***


明月高懸,孤峰映雪,棄天帝在凝雪峰已待了整整一日。

在這一天之內,祂徹底明瞭了整個山系的地氣脈流,也明白了殘餘死氣的散佈方位,現下祂正佇立峰頂,閉目凝思。

一日的調查成果,喜憂參半。凝雪峰地脈並未受到死氣影響,生機不曾受損。但雪峰靈氣之複雜多變卻遠超乎祂的設想,祂在數百座群峰層層脈氣之中發現諸多奇珍植物,卻無一與一頁書所描述的無根果相類,莫非此果已在雪峰絕跡?

另外,在祂感應雪峰靈氣狀態之刻,意外察覺其中隱隱摻雜著一頁書的佛氣,令祂甚感訝異。關於一頁書和凝雪峰的淵源,梵天並未多談,無根果之消失是否與此有關,都必須由他本人親自確認,才能顯現真相。

棄天帝再度睜眼,積滿白雪的峰頂在皎潔月華照映下晶瑩透亮,眩人耳目。祂的內心,卻回到那日兩人院中賞月的情景,想起他對月吟詩的可愛情態、想起兩人品月悟禪的笑語。不知此時此刻,他人是否也在某處觀月呢?

祂思著念著,心底一股氣上來,對自己惱了火。想來祂是化為人身久了,沾染到人類的小家子氣?想他就找他說話呀,跟他嘔什麼呢?

於是,祂找了塊大石閉目靜坐,深入無我之境,以心音喊了聲:「梵天。」

過了會兒,彼端傳來了他的思念:「棄天帝。」

「你在何方?」

「一處寺廟裡。」

「做什麼呢?」

「嗯,解謎。」

把祂拋下跑去解謎題?還真悠閒呀!跟祂猜謎猜得還不夠嗎?哼。

「誰出謎題給你了?」

「這亦是謎題之一。」

喔,神秘人士?

「棘手否?」

「沒祢棘手。」

「哈,這證明你心中有吾。」

「喚吾何事。」

「你不好奇我在何地麼?」

「吾原以為祢會回去天界,既然還在人間,那麼只有凝雪峰了。」

「你真可惡。」

「被吾猜中了嗎?可惡?」

「吾在凝雪峰發現幾件趣事,你肯定有興趣。」

「喔?」

「謎題猜完了就過來吧,吾等你。」

至此,棄天帝中止了祂的心音傳訊,獨對皓雪孤影,寒風颯然。


這方,在偏房打坐的一頁書結束心識交流,正在思索棄天帝之言時,隔壁突然傳出一陣喊叫,他急忙過去查看,那群押解他的人員已全數憑空失蹤。



(待續)

_________________
筆:無塵聖僧真是你所救?
漢:沒錯!他是我第一百名的師父。你呢?是我最難忘可愛的仇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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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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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發表於: 2023-05-26 14:01    文章主題: 引言回覆

十七、伏流


一頁書聽見喊叫聲,急忙入室查看,裡頭卻空無一人,他仔細巡視各處,發現其中一方蒲團底下有異狀,掀開蒲團一探,竟是通往某個地下秘室空間的入口。

正當一頁書欲深入調查時,空念住持忽然現身阻止。

「施主請止步,此室不得擅入。」

「嗯?住持此舉何意?為何阻擋?」

「施主同為佛門弟子,請聽老衲勸言,勿介入他人因果。」

「空念住持,多人離奇失蹤、凶險未卜,你卻要吾棄他們不顧,有違人情常理,恕吾無法遵從。」

「施主執意深入禁地,恐有性命之憂,老衲不願禍延無辜,施主請離開吧。何況,現在下去也無濟於事,那些人恐怕已經不在。」

「啊……失禮了。」一頁書為爭取時間找人,倏然以定身咒定住空念行動,縱身躍入偏房秘室。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唉。」


一頁書進入秘室,秘室裡只有一條既陰暗又潮溼的甬道,從甬道裡傳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甬道不長,彼端可見隱隱明滅的微弱光源,但是卻相當狹窄,僅容一人側身行走。一頁書謹慎通過這條甬道,視線驟然開闊,沒想到甬道盡頭居然是一處廣大的地下水潭。在水潭四周的岩壁,長短不一的白燭以同等距寬被懸掛其上,儼然某種儀式象徵,剛才他在甬道內所見之光源,便是這些白燭燭光。

驀地,他驚覺在水潭暗處有東西騷動浮沉,再加以仔細端詳,竟是廉武雄眾人被囚禁於一座深潭裡的水牢!他們雙手被反捆、嘴巴被粗布塞滿,滿臉驚恐死命掙扎,眼見即將滅頂。

情勢刻不容緩,一頁書立即以達摩神斷解除眾人身上的捆縛,牢中諸人紛紛攀上鐵欄大聲呼救,一頁書唯恐強大的氣勁將導致水潭周遭岩壁崩塌,於是施力於水體,只見那深潭竟被分出一條水道,原先在潭中載浮載沉的眾人也因此獲得短暫的喘息空間。

正當一頁書準備破壞鐵欄救人,不料兩側潭水竟然化為兩條巨大的水龍,朝他兇猛直擊而來,他整個身軀被捲到半空,不斷增強的水壓直欲封鎖他的氣脈。一頁書閉目凝神,將全身力量匯聚雙掌,只聽他吭聲一喝:「大乘一帆引!」

原本壓迫他的兩條水龍瞬間轉為兩道衝天水柱,水壓在一頁書的佛力加乘下竟然衝破地底岩層,地表被轟開一個大洞,整座水牢頹然傾圮,眾人連忙逃離,死命往地面爬。

一頁書被強勁的水流拋出地表,他借力使力,隨即施展輕功追趕某物而去。


***


此時此刻,正在峰頂等人的棄天帝,雖然表面故作輕鬆,內心卻不禁開始擔憂起一頁書的動向。除了解謎之外,他什麼也沒說,以祂這陣子與他的相處經驗,他的話愈是簡略、愈輕描淡寫,通常就表示愈有事,莫非他真的遭遇什麼難題?

懷揣著一顆忐忑之心,棄天帝再度專神冥思,以意識感應一頁書的身心狀態。


***


一頁書直追到十餘里外,才又折返原地,那些莫名遭受囚禁差點喪命的諸人,也已全數安然逃脫,個個正驚魂未定坐在地上喘著大氣,全身顫抖。

「聖僧,你沒事吧?」廉武雄看見一頁書急奔回歸,臉色發白,水滴不斷從溼透的白衣流淌而下,趕緊上前關心。

「無妨,先離開此地再談吧。」

「是。」

於是他們找了處隱密的野地升火取暖,除了一頁書,所有人都脫掉全身衣物架竿烘衣。

「你們沒人知道自己如何受困水牢麼?」一頁書向眾人詢問事發經過。

「我只記得當時聞到一股異香,之後我就沒有記憶,再次醒來人就在水牢裡了。」其中一個捕快說道,其餘人跟著點頭,顯然他們都中了迷藥。

「你們既然全部昏迷,那聲叫喊是誰發出呢?」

「是我。」廉武雄回道:「我雖然和他們一樣聞到那股異味,但我並沒立即喪失意識。看著他們一個個倒下,我心知大事不妙,於是奮力大吼。」

「此事別有蹊蹺。通往水牢只有一條極為狹窄的甬道,縱使你們遭人暗算,吾在第一時間便察覺入內,你們依然全部失蹤受囚。沒有人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搬移這麼多人,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對方使用移形換物之法。」

「移形換物?」

「然也。」

「這是什麼武功?」

「此乃一種可以隔空取人易物的邪術。只要施術者擁有施術對象身上某件物品,那麼他便能置換空間,攫取該項人、物,高段施術者甚至能捕捉施術對象附近的一切東西。」

「此種邪術未免太過駭人!」

「你們大家身上有任何相似的物品嗎?」

沉默了會兒,廉武雄回道:「我想,應該是此物。」他拿出繫於他腰間的令牌,不只是他,所有捕快都佩帶著同一款身分腰牌。

「然而,你們腰牌都還在身,對方如何透過此物擒捉你們呢?」

「我等適才受困牢底時,我看見牢邊堆著一堆白骨,我懷疑那堆白骨正是我衙內已經失蹤數月的同仁。」

「領頭,你、你是說,我我我們那些兄弟也被捉到那裡、那裡面去了?」其中一個捕快嚇得全身發抖,說話不住打結。

「嗯。」

「這是怎麼回事呢?」一頁書問道。

「詳情我也不明白。約莫在數月前,縣衙裡許多奉命出差的同志突然相繼離奇失蹤,縣府派出大隊人馬尋人也毫無所獲,縣令卻下達封口令,要吾等三緘其口,不得對外張揚。直到剛才,我才確認他們遭逢不測。」廉武雄沉痛道。

「你如何確認?」

「因為我從其中一具白骨身上發現了這個。」廉武雄拿出另一面令牌,眾人再度一陣驚嚇。

「可可可、可是我又不是捕快,捉我作啥!」嚇得臉色慘白的顏碩,艱難地吐出了他的疑惑。

「依吾推測,那位施術者是將位於相同房間的你們一併轉移到水牢裡了,可見對方段位不低。」

「你你你、你在唬誰呀!」顏碩歇斯底里大叫。

「住口!」廉武雄喝止他,又道:「聖僧,你剛才一出地面便立刻奔離,又是所為何事?」

「我懷疑施術者就在附近,因此前往追緝,可惜一無所獲。」

「這、何以見得?」

「自從我們入廟,平地湧起的龍捲風、集體失蹤、深潭水龍,這些異象無一不是咒術所化,而且顯然針對我們而來,我認為皆是一人所為,如果不找出那人,可能發生更嚴重的後果。」

「什麼!那現在該怎麼做?」

「看來我們必須再走訪一趟十仁廟。」

「不不不,要去你們自己去,我不去!我不去!」顏碩強烈反對。

「不想去的人可以在此等我回返。」一頁書慈顏道。

「萬一那個人又來抓我們怎麼辦?」其中一個捕快擔憂問道。

「移形換物之法有個侷限,施術者只能在三十里內劫掠室內空間之人或物品,在這種荒郊野嶺他無法以此術擒捉你們,這也是他為何設計引我們入廟之源由。」

「那我要在這等!」提問的捕快當機立斷。

「我也是!」

「我也是!」

轉眼間,除了一頁書和廉武雄,沒人肯再回到十仁廟裡。

「嗯,雖然對方無法施展移換之術,不過仍須當心其他算計,告辭。」

「聖僧,我與你去。」廉武雄道。

「頭兒,待在這裡比較安全啦!」捕快們紛紛道。

「你們忘記這趟任務了嗎?丟著犯人不顧,個個提頭見我!」廉武雄大喝,眾人頓時沒了聲音。

一頁書打趣道:「原來你是怕我逃跑。」

廉武雄但笑不語。

兩人於是動身前往十仁廟,然而才走沒幾步,一頁書突感一陣劇烈暈眩,當場不省人事。

「聖僧!」



同一時間,棄天帝胸口驟然一緊,只聽祂昂聲高喚:「梵天!」皚皚雪峰轉瞬不見人影。


***


無月之夜,大地一片黲淡蕭索。眾捕快個個凍得牙關直顫,他們緊緊挨著彼此,不斷摩擦雙手,靠著山壁的遮護與微弱的篝火抵禦深秋的寒風。其實在他們旁邊,就有一個天然的避風石洞,卻沒人敢移往洞內一步,只好找話題轉移注意力。

「頭兒,你說那位黑衣男子那麼可怕,是不是就是抓我們去關的那個人?」

「祂要是那個人,你早就沒命啦,還能在這說話?」廉武雄回想一頁書昏倒當下,眾人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解救。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黑衣男子忽然出現,當著他們的面抱起昏迷不醒的一頁書,只冷冷丟下一句:「守洞保命,入洞者死。」便自行找到這處石洞。那瞪著他們的眼神有如死神降臨,令他無法遏制地戰慄恐懼,比受囚於水牢時更甚。

「聖僧在祂手裡,會不會出事呀?」

「祂要傷害他,需要這麼久的時間嗎?別淨問些笨問題!」

「還不是我整天沒吃東西,餓得腦袋空空,我好餓呀,頭兒。」

「忍著點兒,一切等聖僧清醒再說吧。睡了。」一整天的折騰驚嚇,他是真的很累很累了。

「那他呢?」小捕快指著正坐在角落全身受縛的空念和尚問道。

「他那樣子還能有事嗎?別管他了。」



就在洞外眾人頭靠著頭、呼呼大睡的時候,一頁書也逐漸恢復意識。意外又不意外地,眼前出現一張佈滿擔憂的嚴肅俊容,似曾相識的場景,昭示的是人心的變或不變?

這才分開沒多久呢,一頁書想著,忍不住啞然失笑。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笑?」

「祢怎麼找來這裡的?」

「哼,這種小事需要知情嗎?」祂才不會告訴他,那時祂一感應到他出事,立即施展上乘輕功,從凝雪峰直奔息偃村向村民問到他的去向,便即刻追趕他的行蹤直到十仁廟,終於確定他的佛氣方位。祂一路追趕、一路想著村民告訴祂離開之後發生的事,差點沒炸裂,說什麼祂都不會再放他單獨行動了。

「說來奇妙,我似乎一直欠祢人情。」

「然則你卻欠得心安理得。」

「我有麼?」

「你沒有麼?為何妄動真氣?為何又忘記服藥?」

「情勢急迫,無暇他顧。」

「就為了那些要把你押去問罪的人?」

「祢都聽說了?」

「哼。」

「吾並非全是為了他們,此事透露著諸多詭異,一股隱而未顯的勢力蠢蠢欲動,我必須調查清楚。」

「凝雪峰呢?」

「暫時無法前往。」

「你可知無根果在凝雪峰絕跡了?」

「什麼?!」

「你必須答應我二個條件,我才允你繼續幫助那群人。」

「什麼條件?」

「首先,先在此地把傷養好;其次,不得離開我的視線。」

「嗯,容我提醒,祢似乎忘記我倆前天分途的理由了?」

「自此而後,唯有同行。」一頁書皺眉,棄天帝卻又繼續說道:「也容我提醒你,無根果既失,你的武骨唯吾能助你復原,必要之時,吾不惜採取強硬手段,嗯?」

一頁書聽得明白,棄天帝所指乃是恢復神力,以再生之力重塑他的武骨,此舉將造成難以估量的後果。

「吾答應祢,這趟旅途有勞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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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發表於: 2023-06-06 00:43    文章主題: 引言回覆

十八、自此而後,唯有同行


這幾日,棄天帝深切體驗了人間俗諺「小不忍則亂大謀」的真義。

就為了表白被拒一時拉不下臉,與他分道而行,非但招致二人世界遭受嚴重干擾,如今還得時時面對一群賊溜溜的人類,若非一頁書極力勸阻,祂哪容得下他們在祂周遭跟前跟後、探頭探腦。

「那群人必須留下,暫時不能趕走。」

「為何?」

「他們之中有幾位是官府人員,現在驅逐他們,將引來更多麻煩。」

「你認為吾需要顧忌這群螻蟻嗎?」

「他們是餌,留下他們才能釣出大魚。」

「魚再大,終究是人間小魚,何必在意。」

「別忘了祢現在亦是人身凡體。」

「吾倒認為你搞錯重點。」

「喔?重點何在,願聞其詳。」

「凝雪峰非但整個山系的地形方位與你所言差異甚大,吾還察覺人間多處地點有死神之氣遺留,這些事難道不比你現在所忙的雜事要來得重要?」

棄天帝原先期待一頁書聽到祂的新發現,會主動提出擺脫那群人的決定,然而當他聽完祂的話之後,卻未發一語,只是盯著祂溫柔地笑了笑,他這麼一笑,反而使祂神魂蕩漾,忘了原先打算。

「梵天?」

「原來,祢還是很關心這個人間。」一頁書說出他的結論。

「吾之言、不過所見所聞罷了,何來關心?」棄天帝甩頭否認。

「祢方才提到的死神之氣,可以再多說一點嗎?」

「如何,要與我去調查那些地點了麼?」棄天帝仍不放棄勸誘他拋下那些雜魚的意圖。

「不,吾想、我們現在要釣的或許不僅是人間小魚。」

「喔?」

「對方所使用的術法,並非一般的奇門遁甲,亦非障眼幻術,他能在不同空間驅策自然之力,形成強烈的颶風與水龍攻擊,吾認為不可小覷。」

「你懷疑那些術法與死神有關?」

「不無可能,總要調查一番,才不會白白浪費這條線索,是麼?」

棄天帝撇嘴,不置可否。

「還有,感謝祢提供的可貴情報,讓整件事情有了眉目。」

就這樣,祂被迫加入與人間「螻蟻」的同行生活。


***


棄天帝堅持將一頁書留在洞內數日,直到祂確認他被自身武招反噬的內傷完全痊癒、再也找不出任何傷痕之後,祂才不情不願同意他動身。誰知才剛步出山洞,祂的臉馬上又垮下來,原來那幾個捕快居然在山洞前烤起野味,正準備大快朵頤。

這群人類當真太過放肆!祂的掌心下意識開始凝氣。

還好並非所有人都不長眼。廉武雄一看見他們出現,立即吆喝眾人暫停進食的動作,到他們面前招呼道:「聖僧,你的傷勢復原了?」

「嗯。」

「你當時受傷如此沉重,還要帶我去找犯人,你突然暈倒真是害我嚇一大跳,身體都沒事了吧?」

聽聞此言,棄天帝忍不住又暗自瞪了一頁書一眼。

「哈,吾一切安好,多謝關心。這幾日可有異狀?」

「您療傷這幾天我天天留意,對方沒有任何行動,如您所言,在野外他沒法子抓人。我們一直等到今日,才決定去遠點的地方獵些肉來吃,剛好你的傷也治癒了。」

「原來如此。」

「不過,有件事……」

「何事?」

「他似乎快不行了,請問如何處置?」

隨著廉武雄的目光望去,一頁書才發現空念住持全身竟被五花大綁丟在山壁角落奄奄一息。

「嗯?空念禪師!他怎會在此?」一頁書一邊替他鬆綁一邊問道。

「他是這位公子帶來的,公子說沒有祂的允許,誰也不能給他解捆。」

一頁書與棄天帝對視一眼,輕嘆了聲,沒有多說什麼,僅僅吩咐廉武雄:「你們分些素齋給他吧,大家先用膳再談。」

「聖僧、還有這位公子,你們不吃嗎?」

「哼。」棄天帝以凌厲的眼神作為答覆,便拉著一頁書往不遠處的汀渚而去。


兩人步履窸窣,驚動了正在汀洲上休憩覓食的野鳧雁鳥,霎時群禽振翅,遮蔽了一方青天。兩人相偕凝視著驚飛的鳥群半晌,同時開口:

「那廝……」「祢抓人……」

聽得出來,雙方正欲談論的是不同的兩件事。

「祢先說吧。」一頁書鳳目半闔道。

「你有疑惑,先提出你的疑問吧。」

「唉,我明白祢擒捉住持的用意,但他既非主謀亦非施暴者,何必多此一舉對他施加折磨呢?」

「他理當受懲,吾饒他一條小命,已經寬待了。」

「吾知曉祢會如此回答,我本不欲多言,但祢我相交一場,吾不願見祢傷害無辜,特別是為了我的關係,祢能明白嗎?」

「吾自當斟酌。」

「嗯。換祢說吧。」

「那廝與你是舊識?」

「何人?空念住持與我不是故交。」

「吾並非指他。」

盯著棄天帝的表情,一頁書猜測道:「廉武雄?」

「嗯。」

「為何如此問?」

「他對你獻殷勤獻得特別勤快啊。」

「有麼?吾沒有感覺。」

「那是你過於遲鈍。」棄天帝接著道:「據吾得悉,那些人要將你抓回官府問罪,於理你是他們的罪犯。但吾見他待你卻唯命是從,事事擋你面前,替你發聲張羅,猶如你的部屬。難道不怪異嗎?」

一頁書沒料到棄天帝有此一說,盯著祂看了好會兒,最後放聲大笑。

棄天帝見他笑得開懷,不明所以問道:「你笑什麼?」

「吾笑祢呀停留人間數月,終於開始關心起人與人之間的交際往來了。」一頁書言罷,又對祂溫和微笑。

「想多了,吾僅僅看不慣你們人類陽奉陰違、表裡不一的姿態。」

「哈!人類之間的情感向來複雜,在很多狀況下往往能超越身分立場,真誠以待實為可貴。」

「就如同你我的情誼麼?」祂沒出口的是,祂不希望其他人也有一樣待遇。

「嗯,亦如同息偃村村民與祢我之情誼。」

「吾不認為吾與那些村民有什麼感情。」

「吾倒覺得他們很敬仰祢、很信任祢。」

「敬仰、信任,有意義麼?」

「守護眾生、成其所願,難道不是身為神祇的責任與使命?」

「傻話,吾寧願佇足在此觀覽沙禽寒蘆。」

「那麼梵天便共伴武神閒來雅興。」

「喔,若吾又化身成魔,汝之態度亦是同樣嗎?」

「吾視祢為友,祢便是祢,棄天帝。」

「哈哈哈……」


***


昏星初升,棄天帝與一頁書踏著原路回去,眾人亦正拉長脖子在等他們回歸,看見兩人出現,紛紛鬆了口氣。

棄天帝遠遠瞧見,對著一頁書冷笑私語:「你當真認為他們受了你那點恩惠,便對你赤誠相待嗎?瞧,他們正擔心你脫逃呢。」

「人之常情。他們若當真在意,怎不前來尋找我們行蹤呢?」

棄天帝僅僅淡笑。

祂沒有告訴一頁書,在他昏迷時,他以單一招式,便把所有捕快武士掃到十仁廟前,然後當著他們的面一招便把十仁廟給掀了、活捉住持,又用同樣招式再把所有人掃回山洞前,整個行動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眨眼的工夫。

所有人嚇得丟了半條命,當然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頁書向空念關切道:「空念禪師,精神恢復了嗎?」

「多謝施主關心,老衲已無大礙。」

「那麼,你可願意談一談寺內發生之事?」

空念畏懼地偷偷看了棄天帝一眼,雖然祂正背對著眾人,站在遠處等候,但那一身驚人氣勢令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寺院被毀那日,當時的極端恐懼又浮上心頭,於是他聲音略帶戰慄道:「施主有何疑問盡說吧,貧僧自當竭力效勞。」

「住持高義。數日前貴寺所發生密室囚人事件,據吾所知受害者不僅此次成員,牽連甚廣,仇怨甚深,此事若不解決,將有更多人罹禍。那日你要吾不可涉入他人因果,究竟此因果由來為何?背後操縱者何人?希望住持提供線索,助吾釐清疑點。」

「此事說來話長,一切要從兩年前那場曠世巨災談起。本地翠阜谷雖然向來農收豐足,但由於官府與地主勾結,長年徵收超額田賦,承平時期百姓尚勉強足夠糊口,一旦遇上農作歉收,所有人只好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這二年天災頻傳,許多人都死了,僥倖逃過一劫的壯丁也大多離開另謀生路,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殘幼。然而這些百姓雖然處境艱困,卻絲毫得不到憐憫,反而被愈發沉重的賦稅逼得家破人亡。就在此時,一位救世主的出現扭轉了整個局面。」

「救世主?」

「自從救世主出現,原本隔三差五就來催討田賦的差員突然一個個失蹤,音訊全無,從此再也無人敢踏入此地收討田賦,村民因而得以暫時喘息。」

「那救世主是為何人?」

「他是個非常神秘的人,每回現身都穿著一件黑色斗篷,無人看過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總是自稱救世主。」

「你如何與他取得聯繫?」

「說來奇妙,他似乎能預知官差的出現時間。每回官差抵達此地的前一日,他便會提前借宿本寺,隔天就會接著入住一批人員。」

「此次亦同樣嗎?」

「是。」

聽聞至此,顏碩忍不住怒罵空念:「你明明知道那個人要害我們,你還故意讓我們住進那間房間,我們差點被你害死!你這幫兇!廉大人,我認為應該馬上把他捉起來治罪!」

「阿彌陀佛,老衲絕無害人之意。」

「縱使你無害人之心,但那麼多人從你廟裡失蹤卻是事實,你責無旁貸。」廉武雄亦表達了他的不滿。

「阿彌陀佛。施主有所不知,前幾回在本寺住宿的客人,老衲皆是親眼看他們安然離開本寺,後來他們下落不明老衲實在不解其故呀!」

「你說謊!我們大家被關進水牢的時候明明發現一堆骸骨,這些骸骨就在寺廟的地下室,你身為出家人竟然當眾說謊,不怕死後下地獄嗎你!」顏碩再次激動大罵。

「這位施主暫且息怒,老衲句句屬實,你們大家都有親身經歷,我欺瞞各位沒有任何好處呀。」

「住持,你那時為何要阻止我進入秘室尋人?可否明言你阻撓之由?」一頁書問道。

「這是因為那位救世主每次來訪本寺,都住在那間秘室裡,而他總是告誡老衲如果想活命,就不要在他寄宿的時候靠近那個地方,我擔心施主發生危險,才會阻止你入內。」

「他離開後你不曾進去查看嗎?」

「我曾進去過一次,但當時我只看到一間很尋常的石室,石室四周都是石壁,並沒有你們說的水潭和水牢。」

「怎會這麼奇怪?」廉武雄問道。

「吾推斷空念住持看到的石室和那些從寺院走出去的人群都是對方設下的幻術,並非實象,這是對方有意誤導。」

「即使如此,他也沒事先告訴我們那房間底下有住人啊!」顏碩怒氣難消。

「此事不能完全怪罪住持,我認為整間寺廟早已全被施下術法,用來達成某種目的,擒人只是他的手段之一。空念禪師,你可知那間廟的前身是何種地方?」

「我亦不甚清楚,我只知在我剛去那裡時,那間廟只是一座無人居住的廢墟,經過我的整理才有現在的樣貌。」

「喔?你在那間廟住多久了?」

「前後將近十年。」

「那間地下秘室之前就存在了嗎?」

「不,事實上,直到救世主出現之前,我並不曉得廟裡有那間石室。」

「嗯,看來所有的謎團都在那間秘室,走吧。」

「慢著。」一直沒出聲的棄天帝突然止住一頁書去路。

「棄天帝?」

「不必去了,那間廟已不存在。」

「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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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發表於: 2023-07-20 22:46    文章主題: 引言回覆

十九、機密


「棄天帝,此言何意?」

「裝神弄鬼的邪廟,就該拆除。」

和異度魔界相較,此廟何足論提呢。一頁書內心暗嘲。

「唉,好吧,既是如此,我們只好另尋他法引出那位救世主了。」

「聖僧,你想怎麼做?」

「廉武雄,你那些失去行蹤的同志,目的地都是翠阜谷麼?」

「不,他們分別奉命到縣境各地執行勤務,並非只有翠阜谷一處。」

「如此說來,水牢內那些遇害遺骸,不是全部的失蹤人員囉?」

「我當時實在過於驚慌害怕,來不及細察,不過根據我事後回想,實際情況應該如同聖僧所言,尚有其他失蹤同志不在該地牢內。」

「嗯,看來對方所針對的是人員而非地點。你可知現下還有哪些地方可以聯繫到你們衙裡其他正在出公務的同志,他們很有可能成為下一次的攻擊目標。」

廉武雄沉默了會兒,才道:「此事原屬機密,我本不該透露任何細節,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繼續保持沉默了。聖僧推斷無誤,尚有其他奉公出差的同志正在等待我與他們會合,我這趟任務也正是為此而來。」

「喔?什麼任務呢?」

這時,一直在注意兩人對話內容的顏碩突然衝出喝止廉武雄道:「慢著!廉大人,我有要事與你商議,請移駕一談。」

廉武雄似早有預料嘆了口氣,他向一頁書道:「聖僧,容我暫離片刻。」

「去吧。」

待兩人離開,棄天帝冷笑開口道:「人類便是一群看重私利的物種,一頁書,你當真要摻和這些無聊的人事?」

「棄天帝,祢言語自相矛盾。事到如今我若一走了之,豈非也成為祢口中那群只關心自己、自私自利的物種了?」

「哈,你看不出剛才那個人不想領你的情嗎?」

「靜觀其變吧。」



而在另一處,顏碩正為了剛才對話向廉武雄提出嚴正的異議。

「廉大人,難道你要告訴白髮和尚那件事?」

「正是。」

「什麼!難道你忘記你的身分還有你此行的目的了嗎?」

「我正是為了要務,才決定向一頁書說出實情,我認為沒有他的幫助我們不但無法完成工作,甚至還有性命之憂。」

「廉大人,我之前念及你是饒縣官饒大人派來的要員,一直對您禮敬有加,不敢怠慢。即使你對那位來路不明的白髮和尚無視他的罪犯身分,對他言聽計從,一口一口聖僧地喊,我也都尊重你的意思、極力忍下來了。但是你現在竟然想洩露機密給外人知情,後果你承受得起嗎?」

「面對同伴一個接連一個失蹤、死亡,我無法置之不顧。」

「如此說來,你已經下定決心了?」

「沒錯,出了任何差池由我扛起全責。」

「扛責?你未經饒大人以及我家莊主點頭便貿然自作主張,要是搞砸計畫別說你了,拿我們幾個的命都不夠賠,請您三思。」

「我考慮得很清楚,倘使你擔心無法對貴莊主交代,可以退出這回行動。」

「你——」

「若無其他事情,恕吾告退,請。」

廉武雄堅定不移的態度,讓顏碩勃然大怒,他朝著虛空恨恨說道:「廉武雄,我要你為今日錯誤的決策付出慘痛代價!」



此時,正在等人的一頁書看見廉武雄結束交談,一臉沉鬱,心下了然,於是待他走近便開口道:「談完了?」

「嗯,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

「且慢,廉壯士,針對追查元兇一事,吾另有解法,只是需要請你先帶我去面見你們縣令,你可願意?」

「什麼!」在場眾人除了棄天帝,聽聞此言莫不大感訝異。「聖僧,你這無異自投羅網,這樣妥當嗎?」

「無妨,縣衙原本即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只是現在這趟行程有了更重要的目標,按照原計劃進行吧。」

「聖僧,你是不是為了不使我為難才這麼做?」

在旁棄天帝聽聞此言,面露不屑撇了撇嘴。

一頁書微微淺笑道:「哈,原來你為難了嗎?吾認為既然失蹤者都是衙內之人,請主事的長官主持緝兇,成功機率將更為提升,僅此而已。」

「啊,是。」廉武雄有點難為情地紅了臉。

「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出發吧。」

「慢!」棄天帝再次出聲制止了眾人腳步。

「棄天帝,祢有其他想法麼?」一頁書和顏問道。

「吾沒興趣參與人類的遊戲。」棄天帝凝視一頁書好一會兒,才轉頭對其他人道:「聽著,明日午時縣衙門前會合,好好把握這唯一的機會吧,哼。」此話一出,未待眾人反應,棄天帝便帶著一頁書倏然離去,消失無蹤。

「頭兒,人犯不見了!」

「嗯。」

「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快馬加鞭趕回衙門啊!駕!」廉武雄一聲令下,旋即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其餘捕快見狀,也趕緊跟著策馬急馳,雜亂的人影隨著躂躂的馬蹄聲漸行漸遠,僅留下空念住持一人茫然回顧,不知所歸。


***


棄天帝攬著一頁書以高段輕功疾行,直來到縣城近郊的一座山頭,才把他放了下來。

一頁書神色有些不悅,他捺住脾氣道:「棄天帝,祢非要如此任性妄為嗎?」

「哈,我同意配合那群人查案,並不表示吾必須跟他們走同一條路。」

「既是這樣,祢可以自行離去,不必連同我也帶走呀。」

「吾已言明,而今而後你我同行,何況你不先離開,那隻藏在暗處的狐狸要怎麼露出牠的尾巴?」

「祢知道了?」

「你這點小心思我怎會不解呢?」

「罷了,時間尚有餘裕,我便趁機把局佈好吧。」

棄天帝覺得好笑:「離開竹屋,你就要這般不省心,將眼前的錦繡河山拋諸腦後,去煩慮人間俗事了嗎?」

一頁書聽聞,淺淺笑道:「武神既有賞景之心,我們便來談論這片山河大地。看見前方那些山巒了嗎?」

棄天帝依言望去,只見秀麗的群峰層巒疊嶂,連綿不絕——咦,情況似乎不大對勁,本該連綿不絕的山巒,矗立在東南方向的最後一座矮峰突然猶似遭逢巨力橫空直劈,硬生生被削斷一大截,橫切面上的岩壁齊整平滑,足見這股外力之迅猛。斷壁之外,陡然直落成一片平展而開的漠漠曠野,已無法得知原本的餘峰殘貌。

「那處斷壁——」

「那片山群主峰名喚青雲山,原本是屏障翠阜谷的周邊山脈,但是兩年前那場天災,劇烈的地動造成半數以上的峰群直接移位,於是成為祢我如今所見的樣貌。」一頁書說著,一邊隨手撿起一根樹枝畫下青雲山脈新舊方位對照地形圖加以解釋:「斷壁處那塊缺口以外的山峰猶仍留在原處,嚴重崩塌的關係,只剩下一座座的小丘,而翠阜谷也因為少了這些高山的屏障,導致旱象頻仍。」最後他感慨道:「在大自然面前,人類的力量實在過於渺小。」

「有消逝必有新生,過不了幾年,眼前這些山脈終將孕育出嶄新的生命、誕生另一批依附於它們生存的居民。」棄天帝說道。

「嗯。」一頁書不禁想起當時整個人間呼天搶地的慘況,暗自嘆了口氣。

「你都是用這種方式賞景的麼?」

「哈,時常改變視角認識這個世界,才不易受過往成見所囿呀。」

你也是以這種心情在與我周旋麼?棄天帝暗忖。

「對了,棄天帝,吾有一事想請教祢。」

「何事?」

「數日前祢獨自前往凝雪峰途中可有任何讓祢印象深刻的地方?」

「印象深刻麼……」棄天帝沉吟:「確有一事令吾難忘。」

「喔,何事?」一頁書凝神聆聽。

棄天帝忽然湊近一頁書耳旁低聲道:「那夜我們在路上救出的那隻鹿崽回到牠母親身邊了。」

「啊……」一頁書表情忽然有些困窘:「那、很好啊。」他訥訥回道,同時後退了幾小步。

「怎麼了?」棄天帝滿意地欣賞他應接不暇的表情變化,這樣的他可愛多了。

「只是訝異祢眼力驚人,竟能辨識出暗夜中只瞧過幾眼的幼鹿。」

「哈哈哈,那夜的每件事我都刻骨銘心,你相信否?」

「自同修以來,吾未曾懷疑過祢。」

又在轉移話題,哼。棄天帝暗自腹誹。

「除了幼鹿,祢可有留意到其他事情?」

「沒了……即使有我也沒心情談。」

棄天帝振袖轉身,逕自大跨步往山腳走去,走了一段路程,天際忽起響雷,祂回頭查看,才驚覺一頁書尚佇立原地,未跟上來。

棄天帝臉色一沉,又「嗖」一聲回到僧人身邊。

「你怎麼不走?」棄天帝沒好氣問道。

「沒心情走。」

「你——」

「如何?」

「好的不學,壞的卻是學得神速。」

一頁書嘴角微揚,說笑道:「誰讓我樣板太少。」

「哼,又讓你得逞了。」棄天帝嘴上說著,但見他此刻展露美麗的笑顏,一肚子悶氣也跟著煙消雲散:「快降雨了,你還想待在此地嗎?」

一頁書仰望天幕,厚積雲黑壓壓一片,大氣中的水氣已轉為寒涼的冷冽,不時必降大雨,於是他道:「咱們先找個地方避雨吧。」

「跟我來。」棄天帝不由分說,拉著一頁書將他帶離主道,往偏徑走去,只見偏徑盡頭有一條延伸而下的石階,通往一處茅草棚,棚裡擱置著一些廢棄不用的木箭矢,想來是附近獵戶搭建來遮風躲雨的。

「雖然稍嫌簡陋,不過安全無虞,就在此處待到雨停吧。」

「祢如何知曉此地有這座棚子?」他相信祂與他都是頭一次到訪這座山,剛才在主線時無法看見石階下的情形,然而祂的步伐卻熟悉得猶似當地人,未有一絲遲疑,因而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哈,剛到這座山沒多久,吾便已將整座山的細節記於腦海,怎會不知呢?」

「……」

「怎?」

「祢的觀察力和感知力著實驚人。」

「哈,你的稱讚吾收下,只不過吾走過的奇景怪地不知凡幾,這種小山算得什麼呢?」

「嗯。」

棄天帝環顧四周,語氣懷念道:「真好,終於又回到竹舍裡的感覺了。」

一頁書依言,也隨著祂的目光環視了一周,淺笑未語。

「山風嚴厲,讓吾以內力替你袪寒吧。」

「吾可自理,何必浪費祢的體力呢?」

「你的功體未癒,內息未穩,能量耗損能減一分就添一分,聽話。」

一頁書拗不過祂,最後在一堆茅草上閉目趺坐,棄天帝的暖意與溫情自祂的雙掌如涓涓細流般緩緩注入了他的身、他的心。

瀟瀟秋雨驟,溶溶天人悠。


***


雨持續不絕下了整天,雨勢滂沱。入午深夜,在煙雨迷濛的彼方,兩條黑衣人悄然自縣衙內竄出,倏忽之間不見蹤影。


隔日清晨,大雨終於歇止,雨水帶來的豐沛溼氣讓原就秋意甚濃的山頂更加寒涼凍肌,於是旭日初升,棄天帝便攜著一頁書由另一條捷徑早早下山了。

一頁書不由笑道:「宿雨秋霽不入武神之眼麼?」

「小山小景,一日便足觀矣。」

「所以祢起早下山來沾染人間煙火?」

破曉時分,清寂的大地泛著一層薄霧,道旁的低窪地還積滿前夜的雨水,縣城近郊已有許多野店開始營業了。

「哼,要是你不堅持入城,我們可以即刻啟程前往凝雪峰——」

只見一頁書未等祂把話說完,就自顧自地走到一家茶寮前,對著祂笑喚道:「來喫早茶吧。」

「……來了。」棄天帝硬是吞下滿腹牢騷,偕同一頁書一起祂在人間首次的茶寮體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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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發表於: 2024-01-17 12:54    文章主題: 引言回覆

二十、意外



棄天帝隨著一頁書走進他所謂的茶寮。

和一頁書同修以來,祂深悉他平日幽居裡最慣常的作息有兩樁,一是打禪,一是品茗。雖然祂以前在天界的時候喝的是瓊漿玉露,人間飲品自是無法比擬,這陣子受他影響,人類茶飲祂非但不陌生,甚且已經培養出自己的品味。眼前這間茶寮不蔽風雨,僅以簡單的幾片棚架和幾根矮欄柵區分內外、以及煮茶和喫茶的空間,棚架之下擺著二、三張簡陋的雜木桌凳,供人歇腿,整間茶寮唯一的看點唯有寮外那白茫茫的十里蘆花。

想當然耳,在這樣乏善可陳的小地方,是不可能有多少茶水種類可供給的,茶葉、茶具品質自然更提不上了,過路旅人來去匆匆,能得熱茶醒腦、粗食充飢,已足以慰勞跋涉之疲累。

一頁書對著棄天帝笑道:「請。」

棄天帝未發一語依言就坐,低矮桌凳使得祂過人的頎長身軀格外顯眼侷促,引起在場眾人側目竊語。

棄天帝不為所動,此地原非祂該出現的場合,最不可能的情景既已成為事實,其餘諸事便不值一哂了。

「方圓十里只有此座茶所,吾雖知容不下好友這位大神,也只好無奈請祢暫時委屈。」

棄天帝了然冷笑道:「此等況味,不正是你欲教吾玩索麼?」

「由品茗而悟人生,武神境界高超,吾自嘆不如也。」

「此間小寮,唯恐只有白霧霧的百沸湯。」

「即便是白湯,亦別有滋味繞心頭。」

「如此說來,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祢這陣子流連人間,用語精確不少呀。」

「我倒希望你對我的肯定及讚賞,可以早日超越這個層次。」

「哈,好友說笑了。」

閒談間,店小二過來為兩人斟茶,一邊招呼道:「二位尊客,來份本店特製的菜餅好嗎?」

「何種菜餅呢?小哥。」

「二位是從別的地方過來的客倌吧?」

「正是。」

「難怪你們沒聽過菜餅。菜餅是我們這地方最有名的早食,每個來到本縣的人都要吃的。不是我吹牛,我們店的餡皮是全縣城最香最酥脆的,吃過保證你們讚不絕口!」

一頁書對棄天帝轉頭笑道:「點一份嚐嚐?」

「我沒意見。」

「嗯,給我們來一份吧。」

「欸,立刻奉上!」

一眨眼的工夫,店小二已經送來一份又薄又大的菜餅。

棄天帝拿起一小塊啖了幾口,便面無表情評道:「吾認為此餅該以苦餅更名之。」

「尊客您有所不知!我們的菜餅原先不是這個味道,大災之後糧食稀缺,只好將野草和成草泥,大夥兒因為這些草餅而得以存活,所以菜餅在我們這兒還有個雅稱,正是吉祥餅。」

「吉祥餅,名字倒是不差。」

棄天帝談著,見一頁書在旁吃得專心,一口接著一口把整塊餅嚼得一乾二淨,不禁失笑:「難得看你對食物如此興致,這苦餅合你的口味?」

「此餅既能體現人生,又能延壽吉祥,理當多加品嚐。」

「這位尊客說得極是!」店小二連連點頭。

「小哥,吾有一事請教。」

「尊客您別客氣!有任何問題問我就問對人了,這裡的人都管我叫消息通,不是我在誇口,許多來我們茶寮喝茶的人都是為了問我問題而來的!」

「哼,口氣不小。」棄天帝沉聲碎念,在人間這段日子以來,祂發現有許多人類都喜歡對著一頁書「獻殷勤」,將他視若神明般敬仰,明明祂這位真神就在旁邊,真是有眼無珠的人類。

「哈,我們二人來到此地前經過翠阜谷,見當地荒涼蕭索、民生凋敝,令人不忍,未知此地的狀況如何?」

「原來二位尊客是從翠阜谷過來的!說到翠阜谷,我就忍不住全身泛起雞皮疙瘩,那個地方因為天災的關係,二年前被夷為平地,所有村民全被崩坍的土石壓死了,想起當時的慘狀,我到現在晚上睡覺偶爾還會做惡夢,嚇出一聲冷汗來呢!」

「全部死亡?」

「是呀!後來我們縣令從縣城裡募集眾多壯丁,帶著大家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重建翠阜谷,才讓那個地方開始恢復生機。現在從你們口中得知當地已經可以住人,那麼我們縣令的苦心也不算白費了。」

聽完店小二這番描述,棄、書二人無言以對,神情佈滿疑雲。

「我再問你,你有聽過十仁廟這間廟宇嗎?」

「十仁廟?什麼十仁廟?我在這個地方住了快十年,從沒聽過這個廟名,就算有,只怕也在那場天災塌得一塊牆腳也不剩了。」

「此言無差?」

「千真萬確!尊客您這麼訝異,難道發生什麼事嗎?」

一頁書搖頭。「多謝你提供的訊息,這些情報對我很有用處。」

「唉呀您千萬別客氣,能幫上忙就太好了!」



從茶寮離開後,二人默然不語並行走至蘆花岸旁,蕭蕭風聲遮掩了一切聲語,一頁書才開口道:「翠阜谷之事較我倆先前設想的狀況要棘手得多。」

「嗯,你認為是哪方在撒謊?」

「都有可能,也可能他們說的都是實情。」

棄天帝眸光一閃,道出一頁書心中所思:「你是指他們雙方都被當成棋子利用了?」

「吾認為這個情況最有可能。廉武雄等人見識過祢我的能力,應該沒這個膽量在這些事上擅作欺騙,適才那位店小二更沒理由憑空編造那串謊言來愚弄我們,唯一可能便是有人在背後設局,從我們離開息偃村那刻起,就開始一步步引我們入彀。」

棄天帝冷笑:「如此大費周章,吾倒有興趣會會這背後的隱形人了。」

「對方目的尚未明朗,不過既然有辦法化出翠阜谷那些情景,實力絕對不低,祢我都要留心提防。」

「你在擔心我?」

一頁書嘆了口氣:「我不否認。」

棄天帝滿意點頭道:「吾收下你的關心。」

「嗯。祢說祢在凝雪峰並無發現無根果的蹤跡,可否詳述當時情況?」

「喔,你終於開始對這件事上心了?」

「吾突然想起彼時離開雲鼓雷峰,帝如來對我說過的一番話。」

「何話?」

「他深知無根果極難尋覓,因此在吾臨行前,特地囑咐吾多加留意關於無根果的一項特性,無根果雖然續果不生同處,但因其有強盛的癒合復甦之效,蓋其果生長之地周遭皆散發著明黃色的光芒,雖然光芒隱微,吾仍可憑此跡象尋找。」

「這種事為何不早說?」棄天帝不滿道。

「因為沒必要。無根果一旦離開母株,只有二個時辰的生機,二個時辰後便腐化歸塵。祢我當時分道而行,不知有無再會之時,是以並未對祢提及。」

「然而你依然可以留話提醒。倘使吾尋獲該果不慎將之摘採,又未於二個時辰之內讓你服用,豈非前功盡棄?說到底,你猶仍未曾將吾放在心上,視吾之心意如無物。」

一頁書看棄天帝真的氣惱了,心懷歉疚道:「好友莫惱,吾一時疏忽,辜負好友心意,乃吾之過。」

「吾清楚這只是你的托辭,罷了。無根果又和你現在要調查的事有何干係?」

「祢說祢在凝雪峰亦曾發現死神之氣?」

「你懷疑無根果的消失和死神有關聯?」

「吾認為當初死神費盡心機安排一切欲將神之子推上死國至高尊位,祂明知事涉苦境勢必與祢交鋒,難道不會事先預留後路嗎?」

「哈,不管祂有何算計,都已從這天地之間煙消雲散、永無復活之機,至於殘餘的死神之氣經過我的探查,並不構成威脅,此點吾能肯定。其實在凝雪峰時,除了死神之氣,吾還發現另一股有別於當地靈氣的佛氣。」

「佛氣?」

「嗯,這股佛氣與你的氣息極為相近,你去過凝雪峰?」

「不,吾僅聞其名,未曾踏足。」

「莫不是又在瞞吾內情?」

「一頁書以人格擔保,此話絕無隱瞞。」

「嗯。」

一頁書明白棄天帝還在為剛才的事怏怏不快,佛心一軟、遂放低姿態安撫道:「好了,眼下疑點治絲益棼,再論無益,我們還是先共覽眼前勝景吧。」

「庸人自擾者從來不是本皇。」

「誠如斯言,吾才是那個總為俗事所擾的凡夫庸人,多謝好友耐心開導。」

「哼,總該不算藥石罔效之輩。」

「哈。」


***


中午時分,棄天帝與一頁書依約來到縣衙,等著與廉武雄等人會合,面見當地縣令。不料縣衙前此刻正聚集眾多百姓,人人議論紛紛,顯見有鮮事發生。

兩人上前查看,竟意外遇見一群熟面孔,正站在鳴冤鼓前準備擊鼓伸冤。

「啊,是村長與鄧乙,以及息偃村眾村民,你們怎會出現此處?」

大家聽到一頁書的聲音,不禁喜出望外,急忙停下手邊動作跑去探視他:「聖僧,真的是你!謝天謝地!看見你我們總算可以放心了!」

「多謝諸位關心,吾很好,你們怎麼跑來縣衙伸冤,莫非村裡出事了?」

「不是,我們大家全都是為了聖僧而來的!」

「為了我?」

「是呀!顏碩那個惡霸指鹿為馬,硬誣賴你是假和尚,還串通縣衙的人把你抓走治罪。我們眾人氣不過,找來八相大師的高徒智行和尚替您作證,絕對不讓顏碩的歹計得逞!」

「原來如此,讓眾人費心了。你們走哪條路入縣城呢?」

「啊,從息偃村到縣城,只有一條通道,我們就是從那條通道趕過來的。」

「如此說來,你們在路上沒有發現那些衙役的行跡嗎?」

「一個人影也沒有!我們還擔心趕不上驛馬的速度,一刻也不敢多逗留,就怕他們對你不利,還好趕上了。」

「嗯。」一頁書凝眉沉思。

棄天帝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再過不久終將真相大白。」

就在一頁書以眼神向棄天帝的寬慰表達謝意時,從衙門走出一位溫文儒雅、儀態端嚴的人物,他朝著亂哄哄的聚集群眾高聲喝道:「何人在此喧鬧,一個個的都不把本官放在眼裡了是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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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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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發表於: 2024-01-22 20:04    文章主題: 引言回覆

二十一、百世經綸



正當縣令不滿人群鼓譟欲做出懲處,遠方傳來一聲聲急切的馬蹄聲朝著縣衙奔馳而來。沒一會兒工夫,廉武雄等衙役已經回到縣衙,準備向縣令覆命。

「大人,卑職不辱使命,已將假冒身份的嫌犯遣送到案——」

「冤枉呀!大人!聖僧絕對沒有假冒身份,我們村裡每個人都可以證明他就是一頁書聖僧,請大人明察!」息偃村村長一看到廉武雄,急忙帶著村民跑到他身邊打斷他的話朝著縣令伏地喊冤。

「胡鬧!人都還沒見到,喊什麼冤?還不趕緊將人犯押上來!來人,升堂。」

廉武雄走向一頁書,尚未開口,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勁流震飛,最後重重落地,嘔出一大灘鮮血。

「棄天帝,切勿衝動!」一頁書急忙勸阻。

「汙穢的人類就該消滅!」

「此乃吾之局,讓吾處理。」

見棄天帝沒有妥協意思,一頁書只好使出殺手鐧:「如果祢還是堅決要在此地開殺,我倆這趟遊歷就此劃下終點,我沒有辦法再繼續與祢同行。」

「你——」

「相信我,吾會沒事。」一頁書輕拍棄天帝的手背,力圖穩定祂的心緒。

棄天帝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吾在蘆花江畔等你,別讓我等太久。」冷哼聲中,已不見黑色身影。

而受棄天帝氣流擊飛身受重傷的廉武雄,踉蹌回到現場,他想向一頁書解釋剛才的情況,卻聽見對方先開口道:「吾明白你的立場,帶我去見你們縣令吧。」

「是。」

於是一頁書連同息偃村眾人隨著廉武雄,一行人一起踏入縣衙大門,才剛入衙,就見顏碩危坐於公堂之上參與審案。

顏碩一看到一頁書,便迫不及待向縣令參他一筆:「大人,那個白髮和尚就是近幾個月頂著高僧一頁書的名號在八相坳那個地方欺上瞞下、招搖撞騙的野和尚!請饒大人一定要嚴懲他,以正視聽!」

顏碩講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卻沒得到預期的回應,他轉頭一瞥,發現縣令不知何事大受震撼,整個人激動站起、眼巴巴盯著一頁書直瞧,剛才那番話他顯然完全沒入耳。

「咳咳,饒大人?饒大人?」

遲遲等不到縣令的指示,公堂氣氛頓時變得有點尷尬。

沉寂了一陣之後,縣令終於回神,重新坐回主座,展現威懾四方的氣勢,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喝道:「堂下立者何人,報上名來。」

「百世經綸一頁書。」

「有人舉報你假冒他人身份,行拐騙之事,你可認罪?」

「吾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知罪從何來。」

「聽聞一頁書兩年前於死國大戰後便銷聲匿跡、不知去向,你有何證據證明你的身份?」

「吾可為他證明。」人群中站出一位沉靜端凝的僧人,正是已故八相大師的大弟子智行和尚,也是現今寶嚴寺的住持。

「喔?智行方丈,你認識這位帶髮僧人?」寶嚴寺是該縣頗有歷史的寺廟,雖然規模不大,卻深得當地百姓依賴與地方官的重視,是以歷任縣令與該寺住持皆有交際。

「啟稟大人,一頁書聖僧乃是先師至交好友,先師生前雙方時有往來,晚輩有幸得見聖容數回,吾可作證他便是一頁書本人。」

「喔?一頁書雖是武林人士,卻極享盛譽、德高望重,如何帶髮修行?」

「大人有所不知。當時聖僧為了挽救中原危機、守護黎民百姓安危,號召各方俠義仁士與入侵的死國勢力展開連番戰役,聖僧本人也因此喪失全身功力,瀕臨死亡。傷癒後功體未全便立刻潛心修行,此等情操卻被有心人士利用攻訐,還望大人慧眼識明、昭雪洗冤。」

「嗯,智行方丈之解釋有理有據,顏碩你還有何話?」

「啟稟大人,一頁書聖僧德行高潔,深獲武林人士敬重,我家莊主仰慕已久,斷不容野心人士汙損其名。適才智行方丈所言聖僧功力盡失,正在某處刻苦潛修,眼前這個白髮和尚卻是武藝高超、身手不凡,方丈的供詞適足以說明他利用聖僧隱跡時機出來蒙騙眾人,這點廉大人亦可見證。」

「廉武雄。」

「卑職在。」

「顏碩所言是真是假?」

「稟大人,押送途中吾等遭遇劫難,幸賴白髮聖僧出手相救才得以安然脫險,不過……」

「嗯,莫非你也認為他就是一頁書?」

「一頁書名重天下,以他的聲勢威望,我相信沒人有能力矯飾冒充。」

「廉大人,你這話有失偏頗,如果他真的是一頁書,怎會連個自證身份的度牒都沒有?難道你要說高僧一頁書是個藐視王法、罔顧律令的狂傲之徒?」

「顏碩,你簡直血口噴人!太超過了!」鄧乙氣不住斥喝痛罵。

「是啊是啊,太超過了!」圍觀眾人開始議論紛紛。

「肅靜!公堂之上豈容喧鬧,再不安靜一體同罪。」縣令一聲令下,鬧騰人聲又恢復靜肅。

「一頁書,你的度牒何在?」

「吾出家之時並無度牒,無可尋覓。」

「啟稟大人,上回我跟他索討牒牌檢查,他說他的度牒已遺失多年,現在又說他出家不用度牒,簡直一派胡言,請大人明察!」

「這是怎麼回事,本官命你即刻解釋清楚,一頁書。」

「吾並非本朝之人,亦非於苦境受戒剃度,實無須度牒才得出家。唯一擁有之度牒,乃吾初入苦境之刻,民間佛友為助吾在苦境雲遊方便而慷慨贈予,如今已不知去向。」

「非本朝人?難道你是先王朝人?」

「非也。」

「嗯?說明白點。」

一頁書沉吟了會兒,才開口答道:「吾出家年月實無可考,恕難奉告,粗估略算,約可推前至今數百年前。」

這個年距,應該比較容易使人接受吧?一頁書暗忖。

「大膽!竟敢當場戲弄本官,該當何罪!」

「吾句句屬實,並無戲弄。」

「啟稟大人,先師曾言一頁書聖僧乃是道行精深的高僧,修為至少有數百年,若非如此,如何能屢屢擊敗邪魔、建立奇功?世情多幻,人心易受一時眩象所惑,以覺心之眼觀之,自能識破迷津,了徹本然。」智行和尚直表樞機,再次替一頁書陳言。

「大人,他們空口無憑,難以服眾!就算他一頁書有數百年道行,他想在本朝出家當和尚,就必須遵從律令得到度牒的身分證明,否則只能按照規定還俗!」

在場多人再也無法忍受,上前鬧嚷抗議:「顏碩,你一直找聖僧麻煩,小心報應到自己頭上!」

「是啊是啊,聖僧為了救世捐出好幾百年的功力,根本活菩薩現世,你還在無理取鬧,真當大家都拿你沒辦法嗎?」

縣令再次重重敲了一記驚堂木,整個公堂瞬間又噤口無聲。

「一頁書,你可願為你的供詞負責?」

「出家人不打誑語,誠信乃最基本的素質。」

「好,如果你能自證你是數百年前之人,度牒之事吾可代你作主。」

此時,一頁書突然默不作聲望向縣令,沉凝如海的眸底似能吞併萬物、又似能蓄養萬物,看得縣令心虛發慌,侷促不安。

「你為何杵著不答話,莫非是拿不出證據?」為了保持威嚇氣勢,縣令努力穩定心神大聲質問。

只聽見一頁書緩緩道出:「約莫三百年前某個夜晚,吾應邀前往佛友禪居一敘。途中巧遇一群人正將某物投擲水中,吾上前察看,發覺正是一個裝著屍體的麻袋,那群人並不知曉袋中之人一息尚存。後來我與佛友聯手將那人救活,才知道那是一名赴京趕考的士子,不幸被惡徒盯上謀財害命。」僧人停頓了下,才又續道:「那名士子正是饒大人的先祖。」

「喂,你又在胡說八道——」顏碩正欲發難,縣令卻未等他把話說完,就咚地一聲往地上一跪向一頁書道:「恩人在上,請受饒某一拜。」

公堂之上除了顏碩兩眼瞪直,其餘原先顧著看熱鬧的百姓瞧見縣官這個舉動,也哄然跟著跪地合掌祈拜:

「真正的活菩薩現世啊!請寬恕我等無知之罪!」

「阿彌陀佛,我們絕非有心冒犯,請活菩薩大發慈悲原諒!」

「是啊是啊,請活菩薩不要怪罪——」

一頁書無奈嘆道:「饒大人以及在場諸位,你們不必如此,吾亦是凡塵中人,不過虛長年歲,並非你們口中的活菩薩,救人亦是舉手之勞。眾人都起來吧。」

縣令依言重新站定,但仍有不少人誠心跪地合拜,為免節外生枝,於是縣令又道:「恩人,吾有一物想請你過目,可否前往寒舍一敘?」

「正好,吾亦有要事與大人商榷,不過我還有私事未了,日暮時分自當前往拜候。」

「那吾便先回寒舍恭候大駕。其餘人等也散去吧,若再賴著不走,以違令處置。」

待眾人鳥獸散盡,顏碩沉著一張臉對饒縣令道:「大人,今日之事完全和我們的計劃背道而馳,難道你想毀約?」

「事出意外,吾自有打算。」

「相信你明白毀約後果的嚴重性,我也不再多說。我會將公堂發生的一切全數稟告我們莊主,希望大人最後的抉擇不會使你追悔莫及,告辭,哼。」

饒明風望著顏碩憤怒離去的背影,眼神漸轉沉鬱。


息偃村眾人此刻正圍繞在一頁書身邊,慶賀他平安脫劫。

「今日有勞諸位幫忙,智行方丈多次仗義忱辭,一頁書銘感五內。」

「聖僧您太客氣了,我們大家受之有愧。」

智行和尚亦微笑點頭。

一頁書對智行道:「吾有一事冒昧請教,當日八相好友遇難,可有怪象發生?」

智行和尚嘆道:「先師為大義犧牲,實為沉重往事,至今猶歷歷在目。曠世天災驟降,天崩地裂,處處移山走石,死傷不計其數。八相坳乃龍脈綿延之地,本縣的興衰盛敗與其群山靈氣之消長密不可分。當時苦境六大靈地因死氣侵襲之故靈氣幾近消散,八相坳龍脈靈氣受此影響,亦呈現耗竭之象。吾師為穩住龍脈一線生機,不惜以全身佛力與自身武脈、結合龍脈靈源,織就護生大咒,終於重聚八相坳靈氣。他本人也因氣力耗盡,在引導百姓逃難時身受重創溘然長逝。」

「想不到實情竟是如此,八相好友以一己之身換得千秋百代太平,無私忘我之胸懷令人感佩悼念。」

「雖然在先師護持之下,吾地百姓最終得以歷經大劫存活,不過有兩件事卻令晚輩甚感困惑。」

「何事?」

「誠如適才所言,本縣的興衰盛敗與八相坳龍脈緊密相繫,龍脈重建之後,本縣也恢復穩定,唯獨翠阜谷一地卻止不住崩頹之勢而消亡殆盡。翠阜谷位於龍脈支線,縱使遭受震盪,斷不至如此慘烈,此乃疑點之一。疑點之二,在八相坳與翠阜谷交接之處,是司徒劍莊的據點所在。劍莊承受兩大地脈脈氣衝擊,竟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實為殊運也。」

「司徒劍莊,便是顏碩所隸屬的武林勢力嗎?」

「正是。」

「嗯,吾明白了。智行方丈,令師齎志而歿,你繼承他的遺願任重道遠,善自珍重。」

「多謝前輩,晚輩定當勤勉不懈,不辱沒先師遺志,也請前輩多加保重。」


***


與眾人拜別後,一頁書施展輕功直奔郊野蘆花江畔,只因有一人候他已久。

蘆絮飛揚,佇立岸邊的孤高身影絕世獨立。那抹背影渾身散發的恍惚感令他產生此地不屬人間的錯覺,他突然想起在很久以前,在黃沙漫漫的空寂曠野裡,祂也是這樣等著他,他下意識加快步伐來到祂的身邊。

「事情都解決了?」

「這種小事難不倒我。」

「哼,還要與我分道揚鑣嗎?」

「情急之下出口的違心之言,請見諒。」

「喔?違心?你終於認清自己的心意了嗎?」

「我相信祢亦不願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與人類發生衝突,所以我必須極力阻止祢。」

「早悉你之性情,走吧。」

「慢著,還不能離開。」

「喔?」

「縣令說有重要的事與我商議,我必須去會他一面。」

「你希望我也在場?」

「是。」

「看在你的誠心份上,吾允了。」

「哈。」有時祂的任性,感覺也不壞,一頁書淺笑想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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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虛實交錯


「如此說來,去縣衙之前你便已擬定出一套腹案應對官府?」

此刻棄、書二人正前往縣令饒長風官邸途中,二人沿路討論剛才的開庭內容,為接下來的會面預作籌劃。

「然也。原本我想藉由廉武雄與顏碩兩人在縣官面前對質,暗中調查他們這夥人的真實意圖。息偃村村民的意外出現,使得我沒有機會深入一步誘使他們說出主要目的,卻也同時從智行方丈口中獲得一些寶貴的情報,可謂有失有得。」

「喔?」

「我認為我們這些日子遭遇的種種怪事,與顏碩背後的勢力司徒劍莊脫不了干係,因此我打算向縣令詢問劍莊的事情。」

「你如何判斷那縣令沒有異心?」

「吾無法肯定他是否真心相助,不過仍可憑其言談確認他和司徒劍莊的關係深淺,而且我對於他要給我觀視的物件頗有興趣。」

「假使他不是故人後代,你準備如何脫身?」

「嗯,關於此事,寶嚴寺的大殿上留有建寺當年吾所題之賀匾,只要核對便可明瞭那是我的親手筆跡,而寶嚴寺已建寺四百多年;或者,吾亦可請來昔日滅境好友為吾作證,澄清方法、證據眾多,顏碩為了強行構陷我入罪,手段粗糙拙劣,實不堪一擊。」

一頁書認真分析案件解法,神采顧盼生輝、明豔動人,棄天帝不由得看得入迷,不過祂腦袋也沒閒著,只聽祂揚眉打趣道:「原來你當庭挑出那件謀財害命的往事替自身開脫,是為了讓縣令欠你人情?」

一頁書當下臉紅反駁道:「說再多他人之事,總不如切身之事來得有信服力。吾在公堂之上看見他的反應,又見他長得面熟,因而想起此樁舊事,趁機利用,有何不可?」

「哦?他何種反應?」

「這個祢就不必知情了。」

不肯細述,其中肯定有貓膩,棄天帝腦中警鈴響起,擋住一頁書的去路,鄭重囑咐:「和縣令見完面,你一定要先與我去一趟凝雪峰。」

「明白。」

一頁書爽快答應,沒有任何舉止怪異之處,這才讓棄天帝放鬆心情,又接續剛才的話題閒聊:「我說人類這些出家修道人啊,言行充滿矛盾。出家求道修的是出世之心,道尚未修成,就甘願接受束縛、以另一種證明來定位自己的身分,這是真出世抑或偽出世呢?」

「佛門本身戒律無論有形無形均較世間律法嚴厲,度牒只是一種身分證明,不能以此辨別僧俗真偽。然而釋氏子弟修的雖是出世之法,但世尊教誨弟子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渡芸芸眾生,也要尊重普世規則。何況仍有為數不少修行者利用出家作為逃避或欺矇拐騙的途徑,誤導世人對出家眾的理解,人間立此規範以區別道、俗依然有其必要性。」

「喔?聽你講得頭頭是道,是認同度牒制度之存在囉?」

「吾無權干涉度牒之存廢,俗云入境隨俗。說起來,吾長居雲渡山,許久未曾體驗人間生活,若非此回重新潛修,我也很少記起這些戒條,哈。棄天帝,天界亦有律法麼?」

「何只有,簡直不勝其煩。」

「哈,祢定然時常違律吧?」

「錯,吾乃觸律之神的懲戒者。」

「啊?!」

「怎麼,你不信?」

「不,我只是有點訝異。既然如此,祢為何離開天界?」

「天道不公,在不公正的律法之下執行不公正的判決,不覺得可笑麼?」

「這……」

兩人霎時無言,一同望向頭頂那片朗朗青天。夕陽正要西沉,霞光遍照,猶如殷紅的血海,默然抗議著棄天帝剛才那番評論。棄天帝嘴角揚起不明蔑笑,報復似的快意竄上祂的眉梢,祂盯著天際逐漸下陷的紅日以愉悅口吻道:「等你這些雜事處理結束,吾有一事要告訴你。」

「何事不能現在明言?」棄天帝突如其來的好心情令一頁書不明所以。

「不適合,總歸不是壞事。」

「嗯,縣衙就在前方,走吧。」

兩人信步回到縣衙外面,已有一家僕在門外候著,見他倆出現,立即迎上對一頁書道:「貴客,想必您就是一頁書聖僧吧?」

「吾正是一頁書。」

「不知您身邊這位貴主是?」

「祂是我的朋友,欲同吾一起拜候饒大人,是否方便?」

「二位貴主請稍待,容小的入內通報一聲。」

「有勞。」

待人入內,棄天帝開口問道:「為何不表明我的身份?」

「縣令不同於一般百姓,可能聽過祢的名字,知曉祢的來歷。」

「你不希望他知道你我是朋友?」

一頁書溫和言道:「祢現下沒有神力在身,凡事謹慎為要。」

「哈,原來是為此緣故,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沒什麼。」棄天帝回以溫柔一笑。

剛才那位家僕再次出現:「二位貴主,我家大人說聖僧的朋友就是他的貴客,吩咐小的趕緊迎進二位,他已經恭候許久。請隨我來。」

「帶路。」



小廝領著他們走入內衙、穿過院進,直來到一間祠堂庭外。

「大人正在裡頭等候二位,請進。」

棄、書二人對望一眼,推門而入。饒縣令正站在歷代神主牌位面前,虔心敬禱:「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饒長風一喜訊稟報。饒家苦覓多年的神秘恩人身份終於真相大白,他正是中原武林正道領袖百世經綸一頁書。長風不辱諄教,饒家百年宿願於今得償,特此告慰慈魂。祈望先祖庇佑聖僧宏願得成,海晏河清。」

「饒大人。」一頁書喚道。

「聖僧。」饒長風趨上前拜揖道:「未知這位貴公子如何稱呼?」

棄、書以眼神交會示意,一頁書代為開口:「吾友並非武林中人,我倆偕同雲遊,真名不便示眾,請海涵。」

「無妨,既然如此,那我以兄長稱之如何?」

初次見面,就想攀親引戚、套拉關係,哼。棄天帝撇嘴:「吾不喜與人稱兄道弟。」

一頁書急忙接著道:「大人稱他公子即可。」

「啊,是,聖僧、公子,吾有一物想讓你們觀之,請移步。」

兩人隨饒長風走進祠堂內室,一入內便看見一幅與真人等長的一頁書金身肖像畫被置於內室主牆,畫像前方擺著一張矮几,几案上有爐香熏裊。畫中人栩栩如生,清聖莊嚴,悲憫眾生的眼神穿透整間堂室遙望彼方,色澤已泛著年代痕跡,神韻卻是生動雋永,這是一幅懷著孺慕思情的虔誠畫作。

「自先祖被恩人所救,日日尋找恩人行蹤,刻思圖報。卻不曾想尋覓一世,始終未能再見聖顏,於是憑著記憶畫下這幅法像,臨終遺命饒家子孫務必找出恩人報答。他日若遇恩人後輩皆以親人待之,盡心關照;若尋得恩人住世法寺,當修繕整院、勤懇供養。饒家世代子弟持守遺訓不敢或忘,時至今天,才知道供奉許久的恩人法像竟是聖僧您。唯吾沒想過聖僧竟成了這般白髮少年模樣,一時不敢與恩人相認,請恕在下眼拙。」

「大人言重。吾今日在堂上說過,救人乃舉手之勞,實不必如此記掛。」

「恩人有所不知。吾饒家世代為僕,嘗遍辛酸欺凌。到了五世祖天資聰穎好學,藉著在小主人身邊當隨侍書僮的機會,刻苦勵學,終於學有所成,獲得主人認可,資助他赴京趕考。誰知竟是主人賊心作祟,暗中買通強盜欲謀加殺害,若非恩人出手相救,五世祖非但無法一舉及第,饒家恐至今日仍過著不見天日、任人輕賤殘害的命運。恩人於我饒氏一族實有再造大恩。」

饒長風原以為這番溫情敘往,可得一頁書另眼對待,拉近彼此距離,然僧者僅是淡然回道:「前因後果,吾已明瞭,你我既然重聚,代表因緣已解,汝自放寬心,善盡己責便是。其實我這番拜候,實有事相詢,可有方便談話的地方?」

「這、那麼吾不再耽擱恩人要事,請二位隨我移駕議事廳。請。」



三人來到議事廳,才一入門,棄、書便同時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兩人不動聲色相互對視一眼,各自尋了客座坐下。

饒縣令命僮僕奉上茶水,隨即屏退左右、關上廳門,開口言道:「現在只有我們三人在場,不知聖僧想詢問何事?有話但說無妨。」

一頁書心下了然,直言道:「吾想向饒大人探聽一人。」

「何人?」

「貴縣司徒劍莊莊主。」

饒長風聞言,臉色微顯變化,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他坦然答道:「司徒莊主單名業字,乃本縣最有權勢威望的地主,本縣佃戶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佃農。他不僅財大勢大,人際交涉亦甚為廣泛,江湖九流三教人物皆有往來,連我這個地方父母官也要讓他幾分。」

「喔?他竟有如此威勢,難怪那顏碩氣燄囂張、咄咄逼人。你可知他發跡何處?」

「這、不瞞聖僧,那司徒莊主亦是饒某的結拜兄弟。但即使如我與他關係非同一般,亦無法得知他的來歷。我只知他非本地人,背景身份成謎,自從他單人徒手收服附近幾座山頭的寨賊之後,便聲勢大振,遠近聞名,在本縣奠定雄厚根基。」

「原來饒大人與那司徒莊主乃異姓兄弟。先前顏碩態度強硬,幾回欲陷吾入罪,莫非亦是司徒莊主之意?」

一頁書問得直率坦蕩、毫無芥蒂,反而讓饒長風面露慚色。他起身向一頁書長揖致歉:「顏碩一事,確實是吾失察。事件起因乃我聽他提及有位遠道而來的僧者對義兄屢次有不敬之舉,希望我能施加懲戒,我沒做他想便應了此事,沒想到竟給恩人招來諸多困擾,饒某有負大恩,愧對先祖訓誨。」

「原來如此,司徒業可有見過祠堂內室那幅畫像?」

「未曾。」

「這麼說,他並未知曉我與饒家那番前塵舊事囉?」

「是,我不曾將此事告知於他。」

「嗯。最後一事,廉武雄告訴我貴縣有許多衙役離奇失蹤,下落不明,他懷疑整個縣衙已遭人鎖定攻擊,饒大人對此可有眉目?」

「此事確實甚為棘手,吾已追查多時,也曾邀司徒義兄協助搜查,卻依然毫無頭緒。聖僧既然提起,饒某不腆、想藉機央託聖僧襄助調查此案,還望恩人應允。」

「饒大人不必客氣,此案疑點甚多,吾亦關心箇中實情,若有進展自當奉告。」

「如此,饒某便先行謝過。」

「哪裡,叨擾甚久,我們該告辭了。」

「啊,聖僧請稍待。」饒長風自匣子取出一塊玉牌,遞給一頁書道:「此玉牌正是本縣核發之特製度牒,現我將之贈予恩人,保你行途順遂、免除俗擾。」

「多謝大人盛意,吾與吾友就此拜別,告辭。」



待二人離去,藏匿於廳後的黑衣蒙面人悄然現身,低聲與饒長風進行談話。

「你決定倒向一頁書這方了嗎?」

「哈,問這句話,顯示你還是太不了解我。」

「你想怎麼做?」

「靜觀其變,審時度勢,在最恰當的時機介入,讓對方措手不及,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她人現今在那個地方,不會有危險嗎?」

饒長風沉默一瞬,沉冷道:「我相信她有足夠的應變智慧,何況眼下還不是攤牌時刻,他們不敢動她。」

「無論如何,這幾天我要先去看看她。」

饒長風嘆了口氣:「我知道阻止不了你,替我帶個口信吧。」

「嗯,明白。」

「對了,你可知一頁書身邊那位黑衣男子是何方神聖?」

「我沒調查出來,不過對方實力極為高強,是很可怕的對手。」

「你受傷了?」

「不礙事。」

「嗯,你先下去休息,此事我來處理。」

「嗯?毀滅、之神麼?」黑衣人退下後,饒長風盯著地上塵土浮字,口中喃喃道。


***


走出縣衙大門,棄天帝罕見地不顧形象當場打了幾個呵欠。

一頁書見狀,不禁笑問:「剛才在議事廳,祢怎麼一語不發?」

只聽見棄天帝懶懶答道:「處處人情、處處虛偽,人類啊,就是這麼無聊。」

一頁書面露讚許點頭稱道:「雖然沒接話,對話內容倒是全然聽入耳了,孺子可教。」

棄天帝湊近道:「多謝夫子謬讚,不僅如此,我還知道有人暗地偷聽你們談話呢!」毀滅之神順勢邀功。

「嗯,吾亦有察覺。那人身上不具任何邪魔氣息,不足為慮,只是熟悉中帶著詭異……」

一頁書兀自沉吟思索,棄天帝卻突然一把取走他身上的玉牌度牒,拿在手上來回把玩。

「這小玩意兒,當真能使你當不成和尚麼?」棄天帝說著此話時的認真語氣和眼神,令一頁書驀然回神,無端心頭一跳,臉也不自覺漲紅。

「當然不,還吾吧。」

棄天帝避過對方伸來作勢取物的手,反將度牒緊握掌中,並傾身貼近他臉龐故作刁難道:「先回答問題,吾滿意了就還你。」

一頁書別過臉去,表情甚是不悅。

棄天帝竊笑佯咳問道:「接下來目的地欲往何方?」

一頁書沒好氣回答:「除了凝雪峰,還有何處?」

「嗯,答案不壞,吾接受。」這次輪到棄天帝點頭稱許。

「接受還不歸還玉牒?」

棄天帝笑得神秘曖昧:「吾並未說、只問一個問題呀。」

「棄天帝!」

棄天帝不顧已然動怒的僧人,接著道:「既然你表明此物無法影響你當和尚,那便是無用之物,暫時由我代為保管吧。」

「祢這無賴魔神!」

「哈哈哈……」

並肩而行的黑白身影漸行漸遠,星子稀微,大地枯葉紛飛,初冬的第一場雪,即將降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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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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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九里坡

發表發表於: 2024-03-25 14:02    文章主題: 引言回覆

二十三、再啟程



棄、書二人結伴前往下個目的地——凝雪峰。行經翠阜谷時,一頁書的步伐緩了下來,棄天帝察覺他的情況,沒有多說半句,直接拎著他來到十仁廟故址,才開口道:「你只有半刻鐘的時間。」

一頁書聞言,對著他的友人定睛瞧了會兒,亦未言半句,僅僅示以微笑,便逕行審視該地狀況。

只見記憶中本該是廟宇之地,數日前遠處猶有幾間農戶星點散落,如今觸目所及,方圓幾十里除了黃沙瀰漫,餘無長物。

「看來茶寮店小二所言才是實情。」一頁書嘆道。

「換句話說,那位對你服貼順從的衙役當你面前演了一場戲。」

「祢是指廉武雄?」

「不錯,翠阜谷的情況他不可能不知情,卻隻字未提,可見有心隱瞞。」

「或許他有難言之隱。」

「事到如今,你還在替他找藉口?」

「非也,吾認為他對他們衙內那些失蹤同仁所顯露的擔憂之情,並非偽裝。他明明可以求助我倆的力量,卻沒這麼做,可見背後有讓他極為忌憚的人事。」

「你呀,就是太容易相信他人,別人的真情假意你能全部辨明麼?」

「世情萬態看似複雜,實則皆未出五蘊所困,聽其言、觀其行、察其所,識人可明矣。更何況,縱使他包藏禍心,亦僅是棋局上的落子,我們要找出的是那位操縱這盤棋局之人。」

「聽你之意,你已擬定找出那位幕後藏鏡人的方法了?」

「只有初步想法,只不過欲尋人也要有相符的能力應對,先去凝雪峰吧。」

「總算有一句中聽的話了。」

「哈。」


***


棄天帝和一頁書經過一番周折,終於踏上凝雪峰的地界。此時正值雪峰大雪狂恣,飛雪漫天,前程未明。二人相互扶攜,小心前行,身旁這冰天雪地裡的唯一暖意讓兩人步伐堅定而踏實。

「冷麼?」棄天帝問著,又將一頁書攬近自己幾分。

「尚可。吾已許久未遇如此大雪,這般凜冽的寒意即使絕頂輕功高手恐怕也難以輕鬆來去。」

「哼,若非吾隱藏神力,豈容這種人間小雪放肆。」

一頁書覺得好笑:「身為神祇之時,難道就感受不到寒冷麼?」

「感受得到,但奈何不了吾。」

「現下祢以凡人之軀體嘗人間冷暖,有何差異呢?」

「二者當然無法相提並論。凡人之軀再如何優異突出,終究有其限制,而吾之神體並非僅是區區神體,而是——」

「而是什麼,神體之間差別何在?」一頁書興致濃厚問道。

這傢伙難道真以為吾只是普通神祇?一頁書一派天真的表情,讓棄天帝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

「你想試試麼?」

「什麼?」一頁書訥訥回道。

棄天帝將他攬入自己懷裡,湊近他的臉道:「吾有辦法讓你明白吾之神軀有多尊貴。」

一頁書一把推開祂道:「不必,吾沒興趣了解。」隨即邁開大步獨自負氣前行,棄天帝連忙追上:「自己先問一堆問題,這下又成我的不是了。」

「吾同祢說話,並不表示吾允准祢動手動腳。」

「在這種天候之下,你當真要與我嘔氣?」棄天帝原地轉了一圈,也跟著賭氣道:「如果那群村民看到他們『好幾百歲』的聖僧在風雪交加的情景下跟人吹鬍子瞪眼,不知有何想法?」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祢還提我歲數呢!自己不知是幾千幾萬歲的老神祇了,言行如此輕浮。」

「吾只對你如此,梵天。」棄天帝溫柔回道。

一頁書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目光飄向遠方道:「棄天帝,祢上回感應之佛氣離此處遠麼?」

「嗯∼」棄天帝閉目凝神,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雪勢過大,吾現在察覺不出那股佛氣方位。」

一頁書抬頭望道:「短時間內大雪還不會停止,不如我們先找個蔽護之地,待這場暴風雪過去再繼續前進?」

「吾正有此意。」

「走吧。」


棄、書兩人一路尋找可以遮風擋雪的棲身之所,然而暴風雪不但沒有消停跡象,反而有加劇趨勢。兩人最後走到一棵大樹下,強壯高聳的樹身暫時為兩人抵擋了冽風的撲襲。

「身體還撐得住麼?」棄天帝關切問道。

「嗯。」

「今日這風雪來得怪異,與吾前次登臨此地之景況截然不同,吾認為有人在其中玩把戲。」

「吾亦同感,務必小心。」

棄天帝不動聲色牽住一頁書的手。

「嗯?」一頁書微微皺眉。

「你要吾小心,吾便將你牢牢握在掌中,以防你散失呀。」

「哈,祢——」一頁書話尚未出口,空中乍然落下一攤大雪,直直穿過葉隙,遮蔽了兩人視線。棄天帝看不清一頁書的臉容,不自覺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並提勁欲驅散驚天暴雪。頭頂卻轟隆作響,竟是雪崩之勢!兩人這才明白他們所憑立的大樹正在山腰處,雪崩以猛龍壓境極態迅速向兩人強襲而至。棄天帝見四面八方都是雪,避無可避,遂凝聚全身功力於掌,朝地面轟然一擊,同一時間,一頁書亦做出同樣舉措,向地面猛然出招。原本覆蓋厚層積雪的大地受到兩股至強之力衝擊,被炸出一個深坑。棄天帝借勢使力,將一頁書送入坑內,待祂入坑,一頁書隨即封住坑口,千鈞一髮瞬間,龐然大雪已掃過適才兩人站立之地。

「無礙吧?」「無礙吧?」

兩人同聲發出關切之語,又對顧互哂一笑。

「暫時無法離開此地了。」

「想不到吾會在人間遭逢如此窘況。」

「祢覺得憤怒麼?」

「不,吾正在體驗肉體凡軀帶給我的生命樂趣。」

一頁書感嘆道:「毀滅之神的生死遊戲,教人不敢領教。」

「哈。」

突然間,一頁書驚呼出聲,臉色瞬間發白。

「啊——!」

「你怎樣了?」棄天帝著急問道。

「祢佩戴的寶珠、消失不見矣。」

棄天帝低頭一瞧,才發現那顆蘊藏祂全身創世神力的七彩靈珠,不知何時脫落無蹤。

「看來寶珠在剛才暴雪襲擊之時,趁吾不備已然失落。」

「事態嚴重,必須馬上將之尋回!」

一頁書說著,就要縱身出外,被棄天帝一把攔住。

「外面風雪肆虐,你現在出去找得到那顆彩珠嗎?」

「找不到也要極力找回,萬一靈珠落入邪魔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棄天帝聞言暗自一愣,他把祂這位異界魔神放到哪啦?

於是祂冷笑道:「那顆靈珠只有我能運使,力量不夠妄想擅自驅動,無異自找死路。」

一頁書聞言,才剛放心,便又立即警覺問道:「野心者要是發現無法駕馭靈珠,必會設法將之破壞,到時候祢——」

「神力盡失,神魂俱裂,永失神格。」棄天帝淡然答之。

一頁書心下大驚,只見他憂心忡忡:「現在出去尋找,還有機會,拖延不得呀。」

「你擔心吾喪命麼?」

「當然!」

「吾若不在,無異助你省卻一大難題,非但減少一名強敵,也沒有人會再糾纏於你,如此良機你不想把握麼?」棄天帝雙眸半闔,神情莫測難辨。

「此乃二事,不能混為一談。靈珠之事因吾而起,吾有義務護它周全。」

聽及「義務」二字,棄天帝微微變了臉色,一頁書以為祂因失珠一事而心情不快,於是又接著安慰祂道:「在靈珠找回之前,由吾負責祢的安危,必保祢安然無恙。」

「喔?要是你那群戰友突然出現欲取吾性命呢?」

「吾友皆非落井下石之人,由吾出面向他們解釋祢的情況,他們自然不會乘隙而入。」

「真不知你這種莫名自信從何而來,天真呀。」

「吾意已決,此乃吾之承諾,定不會失信於祢。現下最要緊的便是靈珠下落,祢可有方法感應它的靈氣?」

「吾認為尋珠之事可以暫緩,首要之務在於覓藥,你毋須掛心擔憂。」

一頁書嘆道:「經過這場風雪,只怕靈藥已失,待花期結束,便要再等待一甲子才有藥果了。」

棄天帝見一頁書雖然嘴角猶仍噙著笑意,卻是額眉顰蹙,為了替他轉換心情,祂提起另一個話題:「你可記得,那日吾在途中原有一事告知?」

「嗯?」

「現下無事,與其惦記那些糟心俗事,不如來聊聊吧。」

一頁書見棄天帝興味濃厚,不忍拂逆其意,另一方面亦認同其言,便替兩人整出一塊席地。棄天帝見狀,立即拉著他依偎而坐。

「祢——」

「天寒風強,靠在一起才能互相取暖。」棄天帝說得理所當然。

一頁書心想此時的祂與凡人無異,情況特殊,便不在細枝末節上多所計較,遂由著祂了。

「說吧,祢想談什麼?」

棄天帝揚起回味的笑容道:「還記得當初在萬里狂沙,你與吾對決最後使用的那部絕招麼?」

「怎能忘卻,這與祢要談論的內容有何關聯?」

「嗯,當初是誰指點你九梵神印結合八部龍神火,可克制吾之魔功?」

「無人指點,乃勢不得已之作法。」

「喔?」

「吾最初修習八部龍神火,並非用於針對祢之降世。實乃因滅境久遠之前,便流傳一部由佛陀親授之武學,威力浩大,可救末世危劫,此部武學正是九梵神印與八部龍神火。當時吾有感滅境邪靈佛業雙身覆世之兆,便潛心鑽研以作日後應對。後來吾親赴東瀛阻止源武藏勢力入侵中原,重傷之際又遭拳皇暗算,幾乎回天乏術。若非莫召奴請神遺一族淵姬解救,吾恐無望再回歸中原。待在神遺一族那段時日,吾了解了神招運使之法,因而決定以此部武學與祢抗衡。」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

「此言何意?」

「天、佛兩界歷來交好。吾尚在天界時,曾有幾次與佛界世尊有所接觸。祂告訴吾有佛弟子與吾甚有緣份,要吾他日遇見這位佛弟子能加以善待。當時吾只認為那是戲言,如今回想,世尊所說的人正是你。」

「吾認為那人並非是吾。世尊既然要祢善待我,又何必傳世抗神之招,讓吾得之修之呢?」

「哼!那正是佛陀老兒慣用伎倆,兩面手法引人入坑,和某神一樣腹中盡是墨水。」

「喔?那是何神?」

「一位總是心口不一的神祇,無足輕重,不值論提。」

「嗯。」嘴上說不值論提,臉色倒是變了大半,不過一頁書很清楚現下這種情況刺激對方絕非明智之舉,遂不再多言。

「吾提起這段往事,只是想讓你明白,你我緣分早在吾降世之前便已註定。若我倆早點相識,說不準……」

「說不準什麼?」

「說不準∼你就沒有出家機會了。」

一頁書搖頭笑道:「一個人所行之途,在於其心念所向,心念不改,旁人難以動搖分毫。祢我皆是有堅定意念之人,縱然提早認識,也難以改變各自的道途。」

「是麼?我倒覺得我們受對方影響甚劇呢!」

「喔,願聞其詳?」

「吾失靈珠、你失靈藥,此番影響不大麼?」

「哈,有些道理。倘若我倆未曾結伴同行,情況或許不會如此危急。」

正當一頁書感慨之刻,棄天帝突然握住他的手定睛凝視著他沉然道:「你剛才說你有義務護吾靈珠周全。那麼……既然你不歡喜我保護你,就換你來保護我吧。」語畢,祂投給僧者一個難以忘懷的笑容,那是眾生宿願得償時才會展露的笑容。

而祂的笑意,卻令僧者無法辨明其間虛實真妄,只能木然回望著祂,一時忘卻洞外暴雪依舊張狂鋪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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